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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朱塞对吉叔偷偷地说小秘密,“您老就别催了,子轲正愁呢!”周子轲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后背靠住了床。他先是这么坐着发了会儿呆,手心里握着一座小小的奥林匹斯山微缩雕塑,从他有记忆起,这东西就搁在他的床头灯下面。他把这山,连同上面生活的众神,一同放在了手边的地板上。周子轲已经很多年没回过这个地方了。除了每年到楼下餐厅参加几次“家宴”,他几乎不上楼。小的时候他觉得这栋房子太大了,大得他跑到山顶都会遇到爸爸的保安,跑很多房间都找不到mama的所在。但现在回头看,这座房子是这样小,这样陈旧,这样一览无遗,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比记忆里要小。小时侯,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喜欢独处的时间。每次有叫人烦心的事发生,他喜欢在卧室里拼汽车模型,这总能很快叫他平静下来。书桌上正巧放着四辆小汽车。周子轲打开书架,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去,他把上面的汽车模型一架一架拿下来。加上那四辆,正巧是十九辆。周子轲捧着这一堆车模坐回到地板上,放到以前,这些模型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整个周末。手机上闪过经纪人郭小莉的来电,周子轲看了一眼,把手机彻底关掉。汽车模型散落了一地,周子轲拿起其中一架翻过来,上手把四轮、车身、底盘全拆掉了,一只黄铜色的缠满支架与填充物的零件当即从车身中间裸露了出来。周子轲把那只有着八个棱角的零件凑近了眼前看,他吹了吹上面的尘灰,用手擦了擦,搁到了一边。他接着又去拆下一辆。在他童年的想象里,这本该是个变魔术一般的表演,最好mama在,外公也在,甚至周世友也在。十九架模型拆完,十九只形状各异的黄铜色零件堆放在地板上。周子轲弯下腰,把它们挨个又拿起来观察,很快他就回忆起来了。他把它们一个个拿起来,组合拼起来。十九个零件拼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环,正是这些经过精准计算,经过重塑打磨的零件表面的每个孔洞、每条沟壑、每根伸出来的或直或弯的铜丝,能使得一个完全吻合的机械环境可以在动力下正常运转起来。周子轲从小爱观察这类玩具,他知道这种机械必须分毫不差,每个零件的硬度都有不同要求。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把里面一只皱皱缩缩的书包拽出来。这是个十五岁小男孩的书包,叫周子轲现在看,只觉得无论这男孩,还是这书包,全都小得可怜。他把书包拉开,翻过来一倒,一本图纸和一个大纸团当即滚落了出来。周子轲把图纸翻开看了几眼,放去一边。他拿过那个沉重的大纸团,耐着性子像剥洋葱似的,把十五岁男孩的小心翼翼全都剥开。里面躺着一个零件,一样的黄铜色零件。周子轲把那个零件放在手里掂了掂,他从小男孩的书包里又摸出张砂纸,把零件捏在手里,低着头专心打磨起来。二十个零件拼做了一个完整的环。周子轲坐在地板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什么平静。耳边像有无穷无尽的蝉鸣。窗外夕阳的光照进来,那是一种温柔的颜色,像个怀抱似的,把周子轲的全身都笼罩住了。周子轲在一堆拆卸开的模型中间站了起来,他打开书架,在一张张唱片中间抽了两张。上上世纪的老柜子,四面坠了四把合心黄铜锁。周子轲从柜子底下抽出一根铜丝,他扶着锁,把铜丝捅进去,锁一把把很轻松就撬开了。他打开唱机的盖子,把盖子也拆下来,弯下腰双手扶着柜身一错,上层的唱机就取下来了。周子轲把那二十个零件拼做的一只环,沿着下层机箱缓冲垫上凹陷的痕迹准确无误地放了下去。唱机的唱头没有替换品,周子轲把它拆下来,对着唱针一顿打磨,原样子装上去。他打开一张唱片的封套,把唱片拿出来放到了唱盘上。金色的小鸟们已经准备就绪,周子轲把唱头搁到了唱片上,一阵长号和萨克斯悠扬的前奏,缓慢从他手里流淌出来。吉叔正在楼下带人布置餐桌,检查红酒的温度,听见这动静,他一抬头。苗婶也换下了围裙,她回到自己房间,要在晚饭前洗掉一身油烟气。听到年轻时候常听的老歌从不知何处响起来,她揉头发里的泡沫,不知不觉还跟着哼唱了两句。周子苑说:“这不是mama爱听的那支歌吗?”她把饭前要服的药片拿在手里,监督爸爸吃药。周世友听见那个美利坚小个子男歌手的歌声从外面走廊传出来,他眉头挑了挑,没开腔。朱塞对年轻男人讲,那位郭小莉女士:“确实是‘刚直不阿’,可把子轲为难坏了,怪不得周叔叔夸奖她。”金色小鸟挥动着翅膀,随着唱针来回飞舞。周子轲烦闷的心情仍旧是得不到纾解,他靠在窗边,看外面远山之间沉淀的暮色。傍晚时候,窗外的那面湖泛出枫糖浆似的颜色。周子轲居高临下,看到湖畔那座小教堂里,正有一小队的人出来,他们乘上一辆车,一同下山去。小时候,那是一个呵气成霜的冬天。周子轲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瞧这座教堂的屋顶。他站在山坡上一棵银杏树后面,望见那座小教堂前人来人往,狭长的山路上满是陌生的车队。哀歌演奏起来的时候,周子轲发现有落叶飘过他的眼前,落在他脚下的泥土里。这些美丽的叶片死去了,它们会逐渐腐烂,与泥土,与根植在这里的树,这座山,化为一体。周子轲的视线在卧室里打转,又落回到那些上下起伏、翩飞的金色小鸟上。他不止一次地想知道,当初mama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一点也不信任他,不肯对儿子说她的真心话。因为周子轲是个自私的幼稚的人吗。还是因为他还不够好,不够强大。mama知道他保护不了她,拯救不了她,所以mama就这么走了,让周子轲在一腔虚幻的自信里徒劳地,一厢情愿地努力。全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透露一星半点给他这个做儿子的。所有人都放弃了与他沟通。归根结底,没有人相信他能给蕙兰带去快乐、幸福。他是有很多没说的话想对她说的。在年少的设想当中,听到老唱机发出的歌声,mama是会笑的。mama会相信,她“无所不能”的小儿子能做到这么多不可能的事,一定也可以做到更多。周子轲回忆起与她生前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她在吗啡的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在周子轲面前沉睡过去。她也听不到他说话。周子轲问护士,这是什么副作用。吉叔只劝他快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