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停别说

    66.

    和清冷寂静的南迦巴瓦峰相比，山下的小镇要热闹得多了。他们下山的日子似乎正赶上居民们聚集在一起，人来人往，按照约定成俗的时间举办集市，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摆放在摊位上，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在靠近的第一时间钻进鼻子里，勾的人食指大动。

    “哇，好热闹！”

    从见到人烟痕迹开始，布鲁斯就越发的活泼起来。在山上的日子平静又安宁，直到下山走进人群中的时候才能重新察觉到似乎是从身体内部所散发出来的清冷感被一点一点消磨，重新变回那个未曾上山的年轻人。

    他拉着川的手，兴致勃勃的在各个摊位上转圈逛，瞅瞅这个摊子上新鲜水灵似乎还带着水珠的水果，在看看另一个摊子上露天摆放着的各式点心果干，再远一些还有一家推着小车叫卖冰糖葫芦的人家···不算很大的集市熙熙攘攘，人间百态各有活法。

    “川～我想买糖葫芦吃、那个点心叫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地方可以邮寄吗，我想寄给阿福尝尝。”

    低声嘀咕了一句，眼睛眨也不眨地扫面着周围的摊子，满目新奇跃跃欲试，像是被放出门的大猫一样，蠢蠢欲动的伸出了试探的爪子。

    布鲁斯来到西藏时走的路更偏向于深入草原，越是古老的部落越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兜兜转转，最终从游牧在草原上的一个牧民部落的长老口中得到了关于南迦巴瓦峰的线索，从而有了这场相遇。

    说真的，他还没有经历过类似于这样人挤人的集市，像是将所有的人间烟火气都集中在方寸之间，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愉快的笑容，兜售商品，购买所需，营造出一片带着热度的天地。

    早在他在哥谭读书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意识的去了解这个位于东方的古国，庄严美丽，　带着这里所没有的深厚沉淀和丰富多彩的文化底蕴，黑重的罪恶退居三尺之外，只能畏畏缩缩的隐藏自身，一面被揪住小辫子连根拔起。

    “······”

    欢闹的气氛让布鲁斯无法抑制的想起那座被黑暗笼罩的城市，在小巷子里轰然炸响的枪声带走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从此稚嫩的灵魂附上了一层浓郁的阴霾，久久不能忘怀。

    “别乱跑，在这里走丢···算了，没什么。”

    被布鲁斯带着一路小跑进了集市，川看着眼前挤满了道路的人群，感受到手掌被收紧所带来的些微痛意，还以为布鲁斯忍耐不住想要跑进去玩，下意识的开口想要叫人回来，却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见了，布鲁斯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和痛苦深厚的几乎连旁观者都能感同身受，仿佛有无形的清水由上至下逐渐上升直至口鼻，油然而生的窒息感搅得人不得安生。

    “布鲁斯？布鲁斯！”

    “嗯、嗯？怎么了，川？”

    深深的看了一眼恍然回神的布鲁斯，川在心中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反手扣住了他的手，大步向前，带着布鲁斯走进了人潮之中。

    “可以先陪你逛逛，说吧，想买什么？”

    “啊？”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露，布鲁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跟着川跑进了集市中，飞快的放弃了探寻，大跨步跟了上去，趁着人潮涌动无人注意，十指相扣紧密的贴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

    “好哎！”

    67.

    愉快的集市之旅直到天将将黑下来的时候才结束，布鲁斯手上吃的喝的买了一大堆，时不时从路边将要散场的小摊上再买上一点零碎，像是仓鼠一样嘴巴塞得满满的吃不下了，这才心满意足的跟着川往宾馆走。

    拥挤的人潮如丝如缕的散开，细窄的小路逐渐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哒’‘哒’的脚步声并不响亮，像是一首简单的乐曲一样发出规律的声音，慢慢淹没在昏黄的灯光中。

    有些简单的旅馆房间虽然并不宽大，但也算得上是干净整洁，川将随身带着的包裹放到小桌子上，转头对着布鲁斯说到：

    “早些睡吧。”

    从南迦巴瓦峰一直走到小镇本就是很费力气和时间的漫长路程，来到集市后布鲁斯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撒着欢儿拽着他到处乱逛，好奇心上来的几乎将整个小镇都转了一个遍，这么长时间下来，哪怕是钢筋铁骨做的身体也扛不住了。

    “咕咚、嗯，我知道了。”

    咽下了口中没吃完的小丸子，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释放天性的布鲁斯不再掩饰自己的兴趣爱好，紧跟在川身后将手中拎着的几个袋子放在一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四肢百骸中到处蔓延的酸胀感，哀嚎了一声，‘扑通’一下栽倒在厚实的棉被上，划拉出一个‘大’字，占据了大部分的床铺，懒洋洋的不想动了。

    “唔，好累啊。”

    闻言，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瞅了两眼床上软成一滩的人，还是没忍住几步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布鲁斯的后衣领，单手用力将他拽离了软绵的被子，像是拎着一只做了坏事只会用无辜眼神看着你的大猫一样，手指微动，毫不留情的打算将他扔向卫生间

    “还真敢说啊，也不知道是谁兴致勃勃的跑遍了整个集市还不满足，兜着圈子在小镇上闲逛，险些跑丢了，让我一顿好找。现在你倒是知道累了？”

    慢吞吞的顺着川的力道从床上爬起来，布鲁斯冲着似乎有些生气的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钢蓝色的眼眸里盈满了温软的情绪，就这现在的姿势，伸手握住了川的手腕，带着粗茧的指腹游弋在脉搏跳动的地方，用了些力气在分明的腕骨上留下一点浅浅的印子，歪着头用鼻尖在修长的手臂上蹭来蹭去，拉长了声调讨饶

    “我错了嘛，别生气···”

    ‘更像猫了’

    脑子里的念头飞速闪过，川被布鲁斯蹭的没了脾气，伪装出来的冰冷语调也溃不成军，轻咳一声还是松了手，打算离他远点先去洗漱。

    “行了别撒娇，赶紧去洗脸刷牙，明天早点起来，说不准还能赶个早集。”

    到底没能抗住布鲁斯亮晶晶的眼神，川转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将他不知道但绝对感兴趣的事情说了出来，不想看他得意忘形的表情，故意不去看他，侧身在床的另一边坐下了。

    “哦！谢谢川！”

    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布鲁斯小声欢呼着，消失的力气似乎又回来了，动作利落的朝着川扑了上去，饿虎扑食一样将人压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看，满心都是欢喜。

    “唔、等下、你做什么·布鲁斯？！”

    猝不及防倒在刚刚被砸出形状的被子上，川短促的轻呼一声，散开的长发如同打开的扇子一样铺在雪白的床单上，乌黑与纯白相呼应，浓烈的色彩对比让本就昳丽的容貌视觉冲击力更上一层楼，相当容易的卡住了布鲁斯想说的话，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人看，半响才说了一句

    “川，你好像更漂亮了。”

    68.

    “······”

    言论暴击来的来的不合时宜，川无语的看着布鲁斯目光灼灼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反驳这个单词最好不要用来形容男人，还是先将人从自己身上推来，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被回过神来的布鲁斯准确的握住了手腕，不得不直视对方。

    “我想吻你。”

    毫不犹豫的跟随着自己的直觉讲心中的想法说出口，布鲁斯不等川回答，微微俯首，柔软的唇瓣轻柔的覆盖在另一个人的唇上，先是触碰，然后慢慢移动，舌尖无声的探出口，在凸起的唇珠上留下浅浅的，湿润的水光。

    没有更加深入，这样缱绻的轻吻更有一种亲昵的氛围，一点一滴的柔软了川的心脏，让他下意识的放轻了挣脱的想法，单手搂在布鲁斯的脖颈上，回应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唔···”

    “呼···”

    湿热的呼吸轻缓的打在彼此的脸颊上，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够更加清楚的看到从对方的眼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脸颊上都浮起一层薄薄的浅红。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在这样的氛围下从内心深处升起一缕羞涩，视线对接的霎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匆匆分开。

    “咳，我先去洗漱了。”

    “嗯？嗯，快去快回···”

    胡乱扯了个借口，布鲁斯嘴上说着要离开，眼睛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川的脸看。

    他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过喜欢，因为一场错误而稀里糊涂的滚到了一起，亲吻，抚摸，zuoai，一切都顺其自然，仿佛有什么连接在他们之中，不约而同的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说是恋人但没有告白，说是情人，但他们确实彼此喜欢。

    心中的犹疑让他做出了不说开的决定。但现在，种种往事飞速在脑海中闪过，莫名的冲动在转瞬间迅疾的掌控了布鲁斯的喉咙，嘴唇微张，眼神坚定，压在心底的几欲脱口而出——

    “川，我喜、”

    “就到这里。”

    隐隐的预感让川在一瞬间内预感到了布鲁斯想说的话，话音未落之时，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布鲁斯的嘴唇上，将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在他有些茫然的视线里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压着些许隐藏的很好的悲伤

    “就到这里。”

    他重复了一边刚刚的话，指尖轻柔的在唇珠上点了一下，很快就抽离开来，只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微凉。

    “睡吧。”

    一霎那的冲动很快就如潮水般消退了，布鲁斯深深的看了川一眼，坐起身来，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晚安。”

    “晚安。”

    他们没再说话。

    69.

    早上的集市少了些熙熙攘攘的吵闹，但仍然又许多人来来去去，将一整条街道都塞满了。

    结清了昨晚的账单，川拿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裹，率先将人带着从小巷中来回翻着，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古香古色的店铺出现在他们眼前。

    【藏源堂草行】

    “我先去换钱，你稍微等我一下。”

    进门之前，川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布鲁斯，对昨天那种过度兴奋的行为模式实在是心有余悸。

    自知在川心里的可信度下降不少，布鲁斯对着川投过来的怀疑的视线，露出一个貌似乖巧的笑容来

    “放心啦放心啦，就在这里等你。”

    抬手学着机器人一样机械的摇摆几下，川被这种搞怪的行为逗得抿嘴一笑，放下心来，转身走进了店铺。

    总归布鲁斯是个成年人了，也用不着他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寸步不离。昨天玩得太开心了，连米面粮食和生活物资都没来得及买，等下趁着集市还没散，一口气买齐吧。

    70.

    ‘叮——’

    铜质的铃舌撞击在青色的铃身上，悦耳的铃声清脆，如同山泉水击打在岩石上，清冽的仿佛能够洗涤人心。

    坐在柜台后面的掌柜慢慢悠悠的将手中的活计放下，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声“欢迎光临”，这才慢慢抬起头去看来客。

    “哎呀，川，你来啦。”

    散漫的态度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忽然精神起来了，掌柜的脸上rou眼可见的浮起了温和的笑容，眼神中带着慈爱，上前紧走几步，带着川穿过了柜台，走进了后面的房间里。

    “卓娅！看看谁来了！”

    “川哥！是不是川哥来了！”

    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孩拨开帘子从里面的房间离走了出来，在看到川的一瞬间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三步并作两步扑了上来，却又在川一步之遥险险停住了脚步，高高兴兴的冲着他脆声叫人：

    “川哥，你好久没来啦！”

    “好久不见，小卓娅。”

    抬手摸了摸卓娅的脑袋，年少的小女孩因为这样亲昵的举动笑眯了眼睛，抬手去捉川的衣袖，左右晃着摇来摇去朝他撒娇

    “今天带来了什么草药呢，川哥，教教我吧～”

    对着卓娅笑了笑，川习以为常的趁着对方晃神的时候，将自己的衣袖抽离出来，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小包裹递给掌柜，温声说道：

    “运气很好，我采到了一些比较珍贵的草药，您看看吧。”

    “你带来的东西我怎么会不放心，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半辈子都在草药堆里摸爬滚打的掌柜小心的将包裹接了过来，平稳的放在专门的柜子上去检查了。

    至于自己到现在都没从美色中缓过劲儿来的小女儿——算了，他是管不住，还是让川来搞定她吧。

    动作轻柔的解开了系好的绳结，掌柜的一边猜测里面是什么珍贵的草药，值得川专门说一声，一边打心眼里对从雪山而来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感叹。

    他们之间的交情要延伸到很多年前了，那时候的川还是一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少年，跟着隆多嘉措喇嘛来草行用草药换钱。说不上冷漠，被教养的很有礼貌，但一身清冷的气息，确实让人不敢靠近，飘飘然几欲脱离人世，从此不闻烟火事。

    隔上一个月或者几个月，这对年长和年幼的组合就会出现在这座小镇上，带着风雪的气息，缓缓而来，悠悠而去。

    就这样过了几年，不知何时，再见到川的时候，就是他独自一个人来到这里了。

    “豁！好品相的雪莲花和狼毒花啊！还有不少金刚藤和冬虫夏草，啧啧啧，你这是遇着草药窝了吗？收获真不赖。”

    掌柜的看着眼前摆放着的药材赞叹出声，动作麻利的清点了一遍，将钱递给川

    “今天留久一点吗？卓娅很想你。”

    一边的小女孩顺着长辈的话用力点头，眼巴巴的看着川，期望他能多带一会儿。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川，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一身冷意的小哥哥，虽然大人们都说对方是雪山之子，不会留在这里。但卓娅知道，再面对她的时候，小哥哥会对着她露出浅浅的微笑，会递给她几块甜滋滋的糖果，还会默默她的头。

    修长的手掌落在上面，一点也不难受，虽然有些凉，但就像是阿玛送给她的小宝石，冷冰冰但也亮晶晶，她最喜欢了！

    “抱歉卓娅，今天不行，我等下还有些事情。”

    歉意的朝着两个同样露出遗憾表情的父女摇了摇头，川再次摸了摸卓娅的脑袋，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从怀里拿了出来，　递了过去

    ——是一条选了大小几近相同的朱红玛瑙做出来的手串，正适合小孩子的尺寸。

    “生日快乐，小卓娅，这是补送给你的小礼物。下次我会多呆一段时间的。”

    “呀，你记得我的生日！谢谢川哥！别忘了你答应我喽，下次一定要多呆一会儿哦！”

    听到川不会留下来之后，卓娅不高兴的撇了撇嘴，但是之后看到川递过来的礼物之后，小孩子心性很快就高兴起来，双手捧着手链笑的开心。

    小少年是很容易满足的。

    “嗯，我会的。那我就先离开了。”

    瞅着自家小女儿笑的一脸满足，掌柜的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身将一盒包装好了的点心递给川

    “这是送给喇嘛的，记得带回去，阿朗还在老地方，你等下直接牵走就行，不用和我说了。”

    “好。再见，掌柜的，再见，小卓娅。”

    ——

    看着一身藏青长袍的年轻人推开店门走了出去，掌柜的瞅瞅叮铃作响的风铃，又瞅瞅还捧着手链一脸笑容的小女儿，叹着气转去柜台去整理草药去了。

    原本想着这两个人年龄差距也不大，认识的也早，卓娅明显喜欢川，如果这两个人能够凑成一对，他也能放心的把人交给从小看着长大的川，专心打理草行。

    但现在···掌柜的抬头，正瞧见自家被养的天真娇憨的小女儿，满屋子乱窜嘴里念叨着想要找个光线明亮的位置好好看看自己的礼物，一等一的傻的可爱。

    再回想一下川的表现，明显是将卓娅当成了小辈在关照。

    这两个人，没戏了。

    掌柜还记得偶尔抬头，瞧见川看向外面的时候，似乎见到了什么人一样，连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周身的冷意也消退不少，变得柔软——这是，谈恋爱了？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见多识广的长辈在心里做出了精准的判断，送出了自己衷心的祝福。

    ‘长生天在上，愿你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