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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二一边翻,一边端起碗念叨:“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一碗孟婆汤下肚,三千红尘皆过渡。”随着他的诵念,碗里开始慢慢渗出黄亮的清汤来,莹莹润润的,和茶汤相似。范二将水碗递过去,对着顾恽笑道:“喝吧,喝了好上路。”顾恽心里很是抵抗那碗清汤,总觉得喝了之后会错别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有着一种很诡异的牵引力,让他没法拒绝,他手指蜷了几下,有些受蛊惑似的伸手接住那碗汤,抬起手腕往嘴边凑。范二还在狂翻,一边抱怨:“诶呀在哪啊,这些日子过桥的鬼魂实在太多了,生死薄都记不下了,鬼差写的潦草又错乱,我眼都要看花了啊,真烦。”崔钰没理他,看着那青衣人将药碗抵在唇边,魂魄里流动的意识是抵制,动作却不受支配,脸上不自觉,有着很浓很浓的悲意。崔钰想了一下立刻了然,心道,八成是因为这人魂魄不全,受彼岸花的影响较深,说不定,他的智慧、记忆、功德,全部都不齐全,可能他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崔钰垂眼苦笑一下,这种魂魄分离的人,都是不肯死的,对俗世执念甚深,不惜忍着魂魄撕裂的痛苦余留精气在人间,最终,不过是自找苦吃,报应都回馈在自己身上,喝了孟婆汤的残缺魂魄跳下轮回台,转世不是痴呆就是傻子,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就是上一世不肯投胎的报应,何苦!念及痴傻,崔钰突然想起孤魂司里那个孤僻冷漠的容颂语来,他想,他在地府赎罪积德,如今是否得偿心愿,和他的心上人,两厢厮守了?范二突然叫起来:“啊,找到了,顾恽,上元二百八十九年,生于束州……”与此同时,死寂的地府里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十年香樟木,百年白首约——阿恽,我备好丝绸两箱,等你回来成亲!崔珏脸色刹那巨变,叫道:“别喝!”顾恽听见那道声音的时候,嗓子眼正灌下一口孟婆汤,他迷雾遮挡的眸子清明起来,心里剧烈的疼痛起来,终于想起那人的名字来。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百一十八章结发同心月色如洗,清辉撒尽。市井褪去白日的繁华喧嚣,转为静谧安详,月色共灯火,夜色不甚浓,路上行人少,只影悠悠。怀南王府白昼里就大门紧闭,主人家不见客,却不是因为出门在外。事实上,王府里头动静极大,三五吆喝着,仆从奔跑着,满院子张灯结彩,喜气的大红浸透眼帘,热闹非凡,到了夜里,更是灯火辉煌,璀璨异常。近邻的太傅和仆射家听见动静,派人出来查看,却被一扇大门遮挡视线,不得其中闹事为何,只晓得,自打老王妃过世,这府里凄清冷寂的,许久没有这么闹腾过。王府内院大堂,一片喜气洋洋,烫金的大幅双喜贴在祥云暗纹的门厅上,案台上摆设瓜果香炉,两旁插着印了龙凤呈祥的红色对烛,素色的帘帐换成了金丝红帐,梨木太师椅上系着团花红绸缎,全是成亲的布置。管家福伯一身团福字绛红员外袍,正指挥着小厮们搬鼎取香烛,青铜鼎搬过来后,他看了看天上月亮,转而对着小厮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将老王爷请出来,你去将小王爷和顾公子请来。”小厮得令,撒开腿就奔了出去。赵子衿一身喜气的大红,坐在床榻边上,动作轻柔的给顾恽穿着衣裳,前来更衣的赵全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衣帽腰带和靴子。他素来都是红衣打扮,并不是对红色有多么偏爱,只是前世的习惯改不过来,沾了血看不出来方便。今日却是真心喜欢,一身衣裳披在身上,再给顾恽换上样式相同的,莫名就有种牵连的感觉,好像这样一来,自己和他,不止心意,连身份也绑在一起了,结发,多么美好的一个字眼。顾恽闭着眼,陷在大红的鸳鸯锦被里,身上又是同色的红,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他多日未进食,仅靠赵子衿以口相哺外加内力强行灌下些药汤续命,消瘦的很厉害,几乎有些脱了形,颧骨微微凸起,之前的风流倜傥都不见了,看起来七分似鬼,除了一口气还吊着,和死人几乎无异。想起这人在记忆里温润模样,笑起来春风拂面似的和气,后头的赵全鼻子一酸,眼泪唰就落了下来,心里觉得顾大人太苦了,可王爷更可怜。赵子衿听见身后有刻意压制的吸气声,倒是什么反应,今儿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他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一边给顾恽拉平衣领,手下的肋骨突兀,他在心里笑着唾道,呸,你个不省心的,抱你睡觉都烙的慌,一边头也不回道:“赵全,把东西放在床头,去洗把脸,然后到门外候着。”赵全见他还在笑,哽了一声,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变着调子诶了一声,将托盘搁在床头,摸了把脸转身就奔了出去,跑的远了,还能听见捂在嘴里的呜咽。门被从外头阖上后,赵子衿伸手穿过顾恽腰下,将人稍微抬起些,把腰带从缝隙里塞过去,再松手捡起腰带两端,拉起来扣在他小腹前。腰带在顾恽腰线处,将喜服束出一道内收的弧线,显出细瘦的腰身来,他本来就腰细,这会瘦的几乎能和庚楼月的楚腰女子有的一拼,赵子衿用手量了量,这才褪了懵头懵脑的欢喜,觉得心酸不已。他给顾恽穿了靴,将人抱起来靠坐在身上,拿起梳子给他梳头,久未进食,他头发枯槁发黄,在床上呆久了,凌乱打结的厉害,杂草似的,摸上去粗糙发涩,记得他以前满头青丝黑亮细软,缠在手里柔滑冰凉,感觉可好。篦子梳上去,滑不了几寸就卡死,赵子衿舍不得拉扯他,也没伺候过给人梳头,十分没有经验,只能撤开了换一把头发继续梳,弄了半天也没梳顺一缕来。他便越来越烦躁,越想越悲哀,觉得命运就像这一团乱麻似的纠结发丝,将他和顾恽逼到了无路可退的窄小犄角,进退不得,舍不得那点生的希望,一直等一直等,却丝毫看不见转机。他痛苦不堪的将脸埋进顾恽那披着一团杂草似的头发的颈窝里,手指发力握紧,篦梳不堪重负啪一声断裂,崩裂声像是刺穿了他心里自欺欺人的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