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踏莎行
31/踏莎行
伞不动声色往温芸的前斜方倾了倾。 飘来的雨好似细针,一道秋凉一道寒,只在脸上落下印记。 温芸步子原先是比萧寒山小那么些步子,这会是愈走愈快,衣袖尾端擦过湿漉的石,飘袖间人比萧寒山还早走三分。踩过积水的小塘也若未见似的,湿渍攀爬上了裙裤。 原先说着夜间行路,温芸也争着道要好好送行。转眼忽又变得恹恹的,眉眼微笼络,说些许累了要歇息。 便歇息成了这副模样。 敢给他摆脸色了。 温芸几步还要往前,却未想他的靴早两步横于前,身一侧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的神经还牵着烦闷,眼里是瞧见了,步子还未来得及停,便抱着篮与他撞了一怀。 温芸想扯了步子往旁边挪,下颔却被他冰凉的指骨触达。拇指与食指以不可回避之力控住,缓缓抬起。 温芸的眼也便被迫着抬起。 水光浸漫的昏黄灯火映在碧澈的眼里。 温芸瞧了两眼,又转眼看怀里染上湿气的柿子,低着发髻想要绕开他。 摆明并不大想理他。 这般避如蛇蝎的样状实在不堪看。 萧寒山的指尖上发了力,把她制在了原地。温芸受了些疼,便又瞧他。波光粼粼的眼望进他的墨眸,反还有些责怪。 “夫君要做什么。”她坦荡地问。 他滞了片刻,睫羽微落,“有心事?” 温芸又想把脸撇过一边,只是被控着,只能微微浮动珠钗,声音也似浸在了秋雨之中,“并无。” “温令眠。”他的声音也冷下去了多。 “嗯。”她偏偏还这般轻轻应了声,自然接住了他的生硬。 心里头在冷笑,却只低声威胁:“是否我近日惯你太多。” 她话里的真真伪伪他都不追究,是他多怜惜她几分,朝野上下,可有一人敢几次驳他的面子。 尽收眼底的秋雨,那些水汽便在她眼里弥漫了开,亮光在眸中时隐时现。 萧寒山心中忽而生出许久都未曾体味过的一丝悔。 温芸强忍着哽咽,吞了吞咸苦,开了紧抿着的嘴,“大人是不是嫌弃这一篮礼过于轻。” 萧寒山的眉微蹙。 温芸捕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便立马领味到,应该是她想错了。 那那般神情,他是见这篮柿子想到了何等不愉快的远事,还是……瞧的根本不是这篮柿子。 他刚刚的情绪也并不大好。 想到这,温芸的话里只更多添了委屈,把原先的情绪顺了下去,“想来大人并不晓得感情的你来我往,并非是世上金银珠宝之价可堪衡量,所谓礼轻情意重,柿取事事如意之意,是望公婆一路顺遂平安,所愿所念皆所得。” 他有了一瞬的默然。 萧寒山自未过于感情之处多虑三四,从前更遑论男女之意处过多逗留。他的动作竟引得她出这副牌词,必是瞧见他有两三处的不寻常。 他自诩做事滴水不漏,温芸却能窥探一二,她当然不若她自个儿表现得那般无辜而自愚。但却把心思想到了这篮东西上。 她许是误打误撞法,他却未提过,五娘爱柿。只是在那场鲜红血rou换白骨的事后,还苟延残喘一口气的人,都要藏好自己的喜怒,最好冰凉,最好冷漠,要冷清冷心脱胎换骨地咬着牙,拖着一口气,往前走。 她要送柿,还是亲手摘下的,五娘自然会欢喜。 这也许是她口中,最为珍贵的“亲情”二字。 “从何臆测?”萧寒山撤了两指冰凉的手。 瞧见她有些许凌乱的发丝,上面的水汽都凝成了珠子,没来由地为她轻抚了抚。 温芸有些被动作镇住。 她会想这是不是个手抚心慰的动作。儿时,嫡姐还未归家的时候,她撒野了玩疯了跑回来,爹爹虽会念叨几句,也会无奈梳好她带着长风气息的发。 会吗。 她觉得先前那些没来由的烦闷被风已然吹去了不少。 “费心了。”他哑声道。 从她怀里接过了篮,替她松了力。 萧寒山与温芸前后脚过了侧门,温芸见婆母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裙,便要探入车舆。 温芸便扬起了笑,连忙喊住:“婆母。” 五娘回头,见萧寒山在檐下撑着伞,伞下是他与温芸。 两人立着,倒不似婚时那般站着隔老远的距离,一瞬间让人瞧着还生出一幅良人之感。这大概只能归于年老人的通病了。五娘忽而觉得眼有些痒,没来由地揉了揉。她便又下了车舆,撑着伞迎着两人去。 温芸在前行礼,萧寒山只在后头淡淡致了意。 五娘扶起温芸,眼神又给萧寒山作了答。 “婆母,实在是令眠的过咎,忽而落了雨,我这屋里头没来得及早做准备,这才迟了些。” 五娘温热的手主动盖住了温芸的手,也笑了笑:“不妨事的。” “公公呢?”温芸带着问询,往婆母的身后瞅了瞅。 五娘拉住温芸的思绪,淡淡笑道:“他身子骨不大利索的,平日歇息得也早,我们收拾得也不早了,我便叫他先在里面歇息了,这会子估计已经眯住了,便不用知会了。” 温芸也便点头,又回头望了望萧寒山,他只立着,单手于身后,应是并无话头讲的样。思索片刻,温芸从萧寒山的臂弯里环了环篮把手。 萧寒山的深眸转过看她。 温芸这会已然不似出门那样心有怒怼,笑着糯道:“夫君,我同婆母再讲几句体己话。” 她伸了伸手。 他没动。 “伞呀。”是一股撒娇的语气。 萧寒山凝了片刻。 也就不顾他淋雨。 然瞧着她又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好好把伞塞进了她的手里。 罗守远自是会上前的。 温芸上一刻见他冷面,下一刻便照做。 细想来,好似这样的场面在这并不算长的时日里也能闪过几回。 哦,他原来吃这套的呀。 温芸依旧盈着笑转身,很郑重道:“婆母,我想再与您讲几句话。” 实则走得也不相远,不过是多了几步的距离。 温芸把一盒做得精致的柿饼与新鲜的柿子都一齐拎给了婆母,还笑道:“这是令眠亲手摘的柿子,就今儿刚从西园那边摘下的。我阿娘从小教我礼轻情意重,虽与婆母不常碰头,却能觉婆母是风节之人,便聊以此为赠。不知何时还能与夫君共同尽孝,愿婆母与公公一路顺遂,此去万事如意。” 五娘很是动容地接过,眼里不免多了些氲湿。上回这样收到柿,应是数十年前的光阴了。还能记得她是谁,欢喜什么的,更是寥寥无几,藏在了一日又一日的尘埃里。 “婆母多带衣物了么,北上的路遥,怕是会更冷些。” 五娘拍了拍她的手,“带了的,好孩子。” “我自小对远门是犯怵的……故而对远行也很少有估算,婆母此去,大抵是要些时辰的吧。”温芸斟酌着开口,却讲得即为动容与情真意切。 五娘难得也掏心窝子了一回,“往东平之路,也不算多么难走。” 她盯着温芸的眼,没来由地讲了句,“记得我与你讲的。” “和则怀好好的。” 温芸滞了滞,便很快恢复原样,嫣然挽了挽唇角。 五娘与萧寒山更多是沉默,一腔话便都落在了温芸这。相见的时候是有着无形壁的隔阂,离别如一阵风,忽而吹近了一些人事。 罗守远与另外两个黑衣人一直跟着萧寒山后,倏而无比郑重地跪下行了大礼。 五娘转身重新上车舆的时候,萧寒山才在雨里轻道:“顺风。” 五娘的动作顿了顿。 都听到了。 潇潇雨不尽的夜里,萧府比往日更为寂静,鸟雀都已躲进雨幕之后,枝叶大多已经被先前的风霜打去。 雨点子只砸在地上,两马沉闷嘶鸣,不安地动着蹄,踏声三两下,混入了雨声之中。 车夫抬鞭,两马如释而出。 在漆黑的马车厢里,张兆旭闭着眼。张五娘静坐着,珍重地放着程仪。 张兆旭的眼张开,很冷静地转眸看向五娘。 “五娘,你似对那个姑娘很有好感。” 五娘默了默,又问:“此话怎讲。” “倘若没有,我们便早该一走了之。多在这里待的每一片刻,呼吸的每一份肮脏血腥的空气,都叫我窒息。五娘,我不信你没有这般的感觉。”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在地下,在牢里,当蹿鼠,当暗蛇,没有一日有过安生觉。来到金陵的每一日,我更恨不得直接拿了剑冲进皇城,好过无尽的等待。我更恨不得,一箭穿透那帮人的胸膛,史书上留我张兆旭三字多用尽批驳,那才叫畅快,cao劳案牍,默守官常,那都算些什么。” 五娘攥紧手心,话讲得斟酌:“可勉诚,你不行。” 张兆旭忽而冷笑,又点了点头,“是,我不能。” “但当年名单上的每个人,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是开过一个字的口的,写过一个字书的,这些年来我都记得深入骨血。” 五娘叹了口气,“是。” 她又有些小心,“但勉诚,事成后,你回望,地下人鬼不鬼,地上人生不生,死不死,又……又得到了什么……则忠小时还曾恣意过,则怀是含着血恨长大,骨里只有凉薄,人世间一点欢愉不曾……” 张兆旭很怪异地望了五娘一眼,又笑了笑,“五娘,你晓得么。我们这一趟要过庐州。” “则怀安排的?” “是。倘若挨不得这般岁月的苦,要忘掉那么多河边的无定骨,那我们便再去看看,看看亡魂的冤屈有没有被这可恨的岁月冲淡。” 五娘这会只剩了沉默。 樾- 我先指出一个磕点:令眠默认和萧大人一把伞,其实明明也可以和婆母一把伞的,但是还是问萧大人要了伞。 无意间里的亲疏感,请品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