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繁繁
灯影繁繁
众人连连后退,可身后的寺门已不知是何时被关上,无论几人如何合力都摧不开这扇紧阖的寺门,他们竟被困死在这数条毒蛇面前! 既不能离开,那便只能迎。谢虞晚面色骤凝,手腕一翻便折开一截胜月的清霜剑光,旋即只见浩浩剑影凌破半间晦暝,只一剑,便斩开数条佝偻的长蛇。 灼灼色自少女扬起的眉眼倾入指间三寸雪锋,宋厌瑾站在她身后,一时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天际明日,还是少女意气风发的眼睛。 他垂下了眼,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指节因嫉恨而变形。 谢虞晚那一剑过去,地上登时横陈满断成两截的长蛇,可未被剑气波及的长蛇竟半分未被其影响,它们蠕过蛇尸,继续密密麻麻地往一行人的方向蜿蜒。 所有人都拔了法器,一时间只见剑光如枝,纷纷得似紧密雨针,快得几乎看不清究竟哪痕是剑,哪痕是链,哪痕是扇。 蛇群还未解决,那些本没声息的蛇尸忽然在地上抽搐,不多时,这些蛇尸就开始扭动着蜿行,分明已断成两截,可两截蛇尸竟都“活”了过来。 不像蛇,而更像…… “这是蚓!” 可任谁看着那青色的鳞片、“咝咝”作响的鲜红信子,以及其蛇行的蜿蜒姿,都不会怀疑面前的生物不是蛇,那又为何…… 谢虞晚凝眉,言简意赅:“幻术。” “那该如何应对?” 一簇火苗自谢虞晚的指尖窜起,只听她云淡风轻地说:“蚓惧火,直接把这里烧了就可以了。” “明白了……你说什么?!” 纪渝惊得剑都停了,谢虞晚友善地冲他笑笑,指尖的火苗燃得更烈,显然并不是玩笑语,就在她的指即将落下时,身侧所有的声响忽逝,四下霎时如止水般静寂。 谢虞晚偏过眼,心跳骤促。 她记得,自己身边站着的是宋厌瑾,可此时此刻,正在五尺外森森注视着她的生物有人的四肢,偏偏颈上吊着的是扁扁的蛇脑袋! 虽然早有准备,但谢虞晚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呼吸都一停,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偏回头看向神像的位置,嗤笑: “你们岂敢在我面前用这般漏洞百出的幻术?” 如此嚣张的一句落地,周遭的幻象顿时如潮水般落下,神像肩头的鴷诡谲地朝她一笑,咧开了密密麻麻的牙齿: “再漏洞百出,也能留下你的性命。” 什么意思? 谢虞晚还没琢磨出其中意,身侧忽有一锵杀意刺来,竟是纪渝! 谢虞晚反应极快地侧头躲过,纪渝不依不饶地折剑再次攻来,神情狂狂:“邪魔!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果然,纪渝也中了无道天的幻象诡计,谢虞晚正欲出言提醒他,双唇偏偏像被锁住似的,谢虞晚无论如何都张不开。 若谢虞晚还未失忆,定能瞬间意识到这是夫挟的术法,可现下夫挟这个名字,于她只是一桩耳闻,谢虞晚顿时慌了神,移眸下意识看向宋厌瑾。 宋厌瑾却好似不觉她的目光,他正绞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的方向,那双浅色的瞳孔里似乎并没有映着她的面容。 谢虞晚眼皮一跳,心底忽然有了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测,果然,一瞬过后,荆鸢、萧元晏和郑应释的法器皆对准了她,他们脸上的神情与方才的纪渝如出一辙,皆是混杂着恐惧的癫狂色。 此时无人再管地上蠕动的长条生物,除宋厌瑾外的所有人的灵罡都对向了谢虞晚。 原是如此,这幻阵定是察觉到她那不管不顾的破局法后,便想先解决掉她,但幻术困不住谢虞晚,便限住她的言语能力,再让其他人陷入幻象——现下在他们的眼中,她定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说不准还长了蚯蚓尾蜈蚣脚之类的。 谢虞晚眉心一蹙,反应迅速地抬剑,雪亮的剑尖指着神像的方向,鴷察觉到她的意图,再次咧开唇,只是这一次,只有谢虞晚能听到它的声音,它在说: “我奉劝你不要这样做,毁掉阵眼,杀机相迭,你们更没有活路。” 谢虞晚闻言看了它一眼,眼中情绪未明。 “你不信我有这般好心?”它“嘻嘻”笑着,“我不想看到你们死在阵破之后,自相残杀的戏码才是最有趣的。” 谢虞晚轻哂,将所有手段都用来针对她一个人也好,正好她懒得一个个地解幻象。 思绪百转间,纪渝、萧元晏、荆鸢和郑应释已然各携其铮铮势,以四面夹攻之态袭来,都是少年辈的佼佼者,速度快得几乎无法躲避,谢虞晚却连剑都没拔。 她平静地抬起眼,明珠般的清亮瞳孔里半分退色都没有,彼时最前方的纪渝的剑尖距她仅剩三寸,就在这三寸间,纪渝目光一震,谢虞晚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映入四人的眼底,几人连忙错腕,险险敛回杀招,灵风却浩浩难收,这一刻少女随风飞舞的乌发恍如晴日里的纤纤柳枝。 她别过眸,看往神像肩头的方向,终于能够说话,只听谢虞晚傲傲道: “知道我为何不拔剑吗,因为我可以肯定,我的幻术成境,定能比所有人都快!” 幻象终,所有人眼中的谢虞晚恢复了正常模样,纪渝惊恐地愣愣来了一句:“谢师姐,你的脑袋又回来了!” 谢虞晚:……这话怎么有点怪怪的呢。 她饶有兴致地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荆鸢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一面为她解答道:“我看见你的脑袋变成了蚓尾,简直诡异至极,瞬间就把幻术这回事忘之脑后了。” 谢虞晚有些无趣地瘪了瘪唇,和她猜的还真没太大区别,这个幻阵果然没什么水平。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奄奄一息的数条蚓,纪渝张望一圈了四周,发现神像肩膀上已空无一物:“那只鴷呢?” 郑应释拍拍他的肩膀:“那鴷本就不存在,是幻阵繁衍出的东西罢了,幻阵既解,其自然消失了。” “幻阵不是早早就被谢师姐压住了吗?” “那是第一重,”谢虞晚拔剑迅速解决了地上廖廖还在挣扎的蚓,抬眼为纪渝解释道,“这幻阵有两重,鴷是第二重幻阵的产物,方才那一下,才彻底终了幻阵。” 萧无晏好奇地问:“这第二重幻阵,师姐是如何解的?” “不能毁掉阵眼,自是行的依然是以幻境相压之法。” “素闻丹青谷以一支笔便可构出万千世界,谢姑娘构出两个幻境,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你拿出任何构幻境的法器,”郑应释看着谢虞晚,由衷地说,“当真是少年天才。” 荆鸢也是点头:“这幻阵只能以幻境强行相压,对于常人而言,岂不是个必死的杀阵?还好我们有晚晚。” 这番赞扬让谢虞晚颇为受用,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抬指压住唇角,试图将笑意藏于手后,却不知道自己扬起的眼尾已经彻底暴露了少女心性的得意。 宋厌瑾看了很久,最后才走到她身侧,意味不明地轻声开口:“荆鸢可以探查世间神鬼气息,可方才她的灵链也对向了你。” 谢虞晚奇怪地看向他:“你是在挑拨吗?” 宋厌瑾的表情先是明显地一滞,这还是谢虞晚头一回见他的脸上出现空白,忍不住低头偷偷笑了一声,而等到谢虞晚抬起头,少年的目光已然变得恨恨了起来。 谢虞晚叹出一口气,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便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发,温声:“我知道,方才你们都陷入幻术,可只有你记得是我,你没有攻击我,宋厌瑾,谢谢你。” 她如此郑重地同他说完,还没等到宋厌瑾的反应,纪渝的提问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们两人的窃窃私语: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恐怕我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了。” “这可不一定,”郑应释摇摇头,走到了最前面,“鴷既不存在,那么这幻阵有可能是独立于此的,它若不能传送消息出去,那我们便可以继续探。” 郑应释说着,试探性地抬手一推寺门,只听一声“吱呀”,方才怎么样都打不开的寺门终于在此刻缓启,如银的月色登时漏下来,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疏开一织织的澄影。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自然没有人愿意就这般离开,几人对视一眼,皆读明白了彼此眼中的决意。 寺外月光依旧,可等到众人彻底踏出寺槛,身后寺门轰然又闭,同时天色骤变。 只在顷刻间,月华的皎皎色竟尽数阑珊,四下晦晦,翻墨般的nongnong乌色杳冥了这片天地,在阴沉沉的晦瞑里,几人的身形亦变得朦朦。 荆鸢惊呼:“又是幻术?” 谢虞晚却面色肃然:“这一次不是幻术。” 不是幻术才是最糟糕的局面,几人警惕地四下审察,终于在槐树处发现了端倪——有几斑明色正在槐枝下摇摇晃晃,在铺天盖地的黑里烧开几爿红。 走近才看出来,这几斑明色竟是挂在槐树枝头的花灯,灯火晦微,但总归还是有几昭光亮,在地上倾了一地黑漆漆的槐影。 可在此时此景里平白出现几盏花灯,任谁都会觉得蹊跷万分,更遑论谢虞晚从未见过这样的花灯,灯火色多为澄黄,这些花灯的灯芯却是红彤彤,让谢虞晚更不安的是,她总觉得灯芯在一怦怦地跳着,看着很像…… “像在跳动的心脉。”一旁的萧元晏轻声道出了谢虞晚心中所想,“这些花灯,瞧着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种极其诡异的邪器,当其与人接触时,这邪器就会与人的五脏六腑相连,我当时遇见的是一把雕似人之手脚的古椅,只要有人坐于其上再站起时,便会四肢齐齐断裂。” 几人闻言,心下皆是一庆幸,还好萧元晏有这般经历,若面前的花灯同那古椅是同一种邪器,那么他们放下花灯后岂不是会心脉断裂? 这花灯是万万碰不得了,几人继续往漆黑间探索,可走走绕绕,最后竟是又回到了这槐树下,猩红的灯芯仍在一明一晦地跳,似在放声嘲笑。 谢虞晚咬咬牙,剑尖对准了这些花灯:“不妨让我的剑试试,将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尽数毁掉,我看看你们还会如何相困!” “不可,”宋厌瑾握住了谢虞晚的腕,沉声拦住她,“现下我们在暗,又不知这究竟是何术法,如此莽撞,后果恐是不堪设想。” 郑应释也是满面愁容:“我猜测,这些花灯便是此间唯一的生路了……恐怕只有借这花灯的光,才能走出这片黑暗,大家觉得如何?” 如今也是没有其他的法子了,能不打草惊蛇自然最好,大家便握紧手中的法器,另一只手将槐树枝上的花灯取了下来。 伴随着大家取灯提灯的动作,灯火晃晃,连带着地上的灯影折出许多形姿,而当花灯晃动的幅度渐微,地上黑漆漆的影却不改晃动,甚至晃动得愈来愈厉害,最后甚至躬出起伏——地上的影子竟就这般站了起来! “他们是冲这灯笼来的!大家务必护好自己的灯!” 站起的影子没有五官,也并非人形,他们形状不一,攻向众人的速度却快得一致,谢虞晚眼皮一跳,当即横去煌煌一剑,可影子无形,再铿锵的灵罡,于它们而言也仅如细雨般轻飘飘! 在这些影子面前,所有的法器竟都成了无用。众人只能弃了自己的法器,转而以指抵出防御的灵光。 可如此也没能撑多久,影子竟如液体般,不知从灵光的何处流了进来,在每个人的面前,繁繁地倾下张牙舞爪的攻击形态。 如此,已是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