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黄元济x崇应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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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民拥成的流兵毫无组织作战能力,被崇应彪轻易设计分裂其内部关系,后再率领的北方质子团攻了一日,便在城中做鸟兽散。只是这群人本就是百姓,重归朝歌城中根本分不清叛民与平民的区别,加上朝歌城如今状况复杂,多的是城墙内外流浪的穷苦百姓,有心者脱了衣服,捏了泥脸便可混进去,导致崇应彪率领的军团,只抓了十几囚车叛民,余下的都被跑了个干净。 这十几囚车加起来不过寥寥六百余人,若把这点人数交给妲己,只怕她要半身不遂了。 崇应彪恨不得她和殷寿早点去死,但眼下他要在咬死殷寿之前,先稳固自己的地位。 他和黄元济站在城墙之上往城内看,昔日繁华的朝歌,粪便垃圾堆满了街道,沉重的徭役和酷刑将无数家庭毁了去,城内城外皆是肮脏杂乱的光景,有人枕于黄土之上,有人饿出半张骷髅骨,奴役的木伽和长锁将马车踩过的黄土推平,遮盖了其下倒地而死的流民。 可立于城墙放眼望去,高耸鹿台未变,龙德殿金光熠熠,摘星阁巍然矗立如入长空,王宫内笙歌燕舞,繁华依旧,无人在意几步之遥的宫墙之外尸骨成山,哀嚎连天。 几日前他们刚入城时,被一群不怕死的流民砸石头,崇应彪逮住其中一个小孩问,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孩子说,他们受的是肚子饿的指使。 他说,你们一群王八蛋,膘肥体壮,跨着骏马,可把你们能耐得,我们都快饿死了,你们还在这打仗,怎不把你们亲爹亲娘都打去,每天都在死那么多人,你们怎么还不想办法开封神榜消除天谴? 他一个小小顽童,竟敢大声咒骂军队和商王,本应该就地正法,可崇应彪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手。 崇应彪反问他,可这一切又是谁的错?殷启弑父,是商室之罪,天谴所至,却为祸万民,你们敢骂王室,敢骂军队,却还信这天命?你真觉得开了封神榜便可万事无虞,天就不会骗你吗? 崇应彪说:“若天谴一直不能消下去,你倒不如靠自己,用一双手两条腿活到最后。” 他一脚踹在这顽童身上,让这孩子滚,旁边的副将黄元济欲言又止。 崇应彪冷笑拿过弓,往逃跑的孩子脚边射了一箭,说失手了,你便如此告诉殷寿吧。 黄元济是殷寿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也有些牵制他的意思,只是殷寿也知道一个黄元济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安置黄元济的威慑意义远大于黄元济存在的实际意义。只不过除此之外,他的旧部黄元济被殷寿征用,这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意味,也不禁让他怒骂殷寿阴险小人,爱耍这种令人作呕的伎俩。 殷寿此举,不过是为了告诉他,我可以轻易摧毁你过去所拥有的一切,我的位置,我的权力,可以消解你的势力,我可以让你们反目成仇,也可以让你们重归于好。 你无依无靠,崇应彪,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 可惜他是孤狼,从无所来,也无所归,若殷寿认为孤独就能驯服他,也未免太看不起他崇应彪了。 见黄元济的第一面以来,他就发现了这小子佩在腰间的王家近侍符纹。向来只有四大伯侯质子才能有资格坐拥一席之地的位置,居然让一个北方小诸侯的儿子占去了。黄元济沾沾自喜得太过,日夜佩那符纹,连见崇应彪也忘了摘,让崇应彪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几日,黄元济一直试图和他搭话,崇应彪均不理睬,只与他论军事。北城墙流民闲散贪财,南城墙流民饥虏遍地,于是北散财南施粥,勾东西南北四边流民相互猜忌,妄自内讧,他们在黎明前起兵,一举就将这些流民擒下。可朝歌太过混乱,又让许多趁机逃走了,如今离目标数量尚有几百人牲的缺口。肆意屠戮只会将本就是一团浑水的朝歌搅得更乱,百姓本就颠沛流离,还要随意打杀,只会加快王朝的崩溃。 暂时未想到计策,他们踱步上城墙。只是如今再站在石墙看朝歌,四面荒凉落拓地,八方人粪腐尸臭气熏天,无数呻吟哀嚎此起彼伏。 崇应彪一脚踏上石台,背对黄元济,看着这样凄惨的景色,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还是在朝歌。在此之前,我们虽同出北地,却从未见过面。” “北地地形险峻,父亲也曾想带我跨雪山长岭拜见北伯侯,可父亲年迈体弱,北崇又路途遥远,最终只能作罢。” “我知道。我吃过你们进贡的肺果,晶莹饱满,酸甜喜人,为了吃这个我还和崇应鸾打了一架。” “将军若想吃,我叫父亲差人送来便是。” “将军。”崇应彪又念了一遍,轻笑一声。他慢慢站直,转头,余晖在他身后形成光晕,柔和他身上铁甲锐利的棱角。 他胄摘下,发长垂,五官仍能看出小时雌雄难辨的俊美,可他身量高大,终不似从前了。 “见你第一面时,我们的将军是殷寿。如今他成了大王,我成了将军,你成了王家侍卫。我们生分了,他们也都走了。” 他们,指的是已经分崩离析的北方阵地,正如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一样,北方阵地已经名存实亡了。八年的征战让他们死掉了不少人,又在那日与姜文焕厮杀折损数十人,许多人败走北地,宁愿回家去当不被看重的庶子,也不愿留在朝歌这个风暴中心。 现在的北方质子团,不过是北方的残兵败将再加上殷寿给他的兵组成的四不像军团罢了。殷寿为其维持的这个名字是一个绝妙的讽刺,阴险的王总是在处处摆弄自己的权力。 “是,但将军,我还在,”黄元济顿了顿,继续说:“我会陪您到最后,除非我战死……” 崇应彪却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服我。”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杀进冀州的那一晚么,我说我杀了五十个,你在那晚上一直没说话,我知道你杀了十几个左右,不错的战绩,但比起我还是差远了,你知道我会受封大赏,所以你一直不说话。我现在还记得封赏那晚你的眼神,你很恨我,黄元济,就跟我恨姬发一样。 “那不是恨。”黄元济说,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惊慌失措,他不知道崇应彪一直在观察他,他辩解其实我…… “我那时还不恨你。”黄元济说,一股怨气从他胸腔吐了出来,恶劣得像崇应彪死掉父亲那晚砸在他身上的拳头那般。 “那是什么时候?” “回到朝歌的时候。王宫不比战场,位置那么少,我们人又那么多。我被安排去城门巡逻,你去当了王家侍卫,也有人去鹿台领了悠闲的活计,可大王还是让我们像以往在战场那样睡在一起。 每一日,我都要看到你的黄金甲和比我们高出一格的床榻,但你不关心我们的近况,哪怕我们被欺负了,也没人知晓我们是北方质子旅的。你也很少跟我们说话了,你只谋算着飞升,又如何顾得上我们这群蹭和你并肩作战的泥底之蛙? 可最后你要我们陪你造反,我们还是不顾一切陪了,我当时是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只要能活下来,我就 不再当你的狗了。” 崇应彪听他说完,才说,可你还是去当殷寿的狗了。黄元济说,是,和将军曾干过的一样。 他们同时沉默了。 起风了。微风穿过掌心,朝歌的风比起冀州战场的狂风无声无息得多,却更肃杀,臭气与血腥弥漫,崇应彪下意识捏住了,血气从他手中穿过,握不住。 “我不知道要事事体贴你们的近况,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我就是靠自己活过来的,我以为你们也可以。” 他自出生起就被父兄嫌弃,从未得到过什么体贴和关心。从未有过的东西,他也不知道如何施与。他勇武要强,一心渴望往上爬,御下的方式也简单粗暴,以武力为尊,他做不到像姬发那样和西岐阵地的人打成一片,兄弟呼来兄弟去,也做不到像殷寿那样伪装出一片善意,欺诈他人的真心。他知道谁被欺负了,他会打回去,可他不会去问。有人为他挡箭死了,他不会哭,只是杀敌。他也给谁挡过箭,因为那并不会致命,救谁也只是更多因为其利用价值,他不需要谁对他真情流露,生死相随,他不会爱人,也不想谁来爱他。北方阵地也或多或少知道他的个性,质子之间的合作比起亲密无间的兄弟战友,更多的是利用和利益交换,苏全孝是一个特殊的个例,至少崇应彪认为,除了苏全孝外,其他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趁手的武器,只不过比寒铁多了几丝真情,但也多不了多少。 但在如今,事事改变的如今,他看着站在自己对立面的黄元济,情绪却万分复杂。想起那日车辙滚动,他离开万里雪飘的家乡,父兄站在原地,与他背道而驰,他视此为最彻底的背叛。黄元济的背叛不至于叫他如此伤心,他只是感慨。 “若你定要往上爬,就别再像今日这般软弱。”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搭理黄元济愤懑不满的情绪,指向城墙之下潦倒的土地和万民,“八年前,我初到朝歌,正值新春,马车路过集市,人声鼎沸。我撩开帷帘,人生第一次看打银花,在天空炸开一团,比月亮更亮。” “朝歌的城墙那么高,车道这么宽阔,连富商穿的衣服都比我这个伯侯之子好上不少。我人生第一次见这般宏伟的城池,进了宫,又瞧见水榭楼台,殷郊一身华服,奏我从未见过的乐器,后面我才知道那叫琴。当时朝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那么陌生,直到第二天看到跟我差不多的你们,我才感到安心。” 黄元济说,我也记得很清晰,当时我还把你认作姑娘……他的声色低沉,像是反应过来刚刚的口出狂言,变得小心翼翼。 崇应彪说,那时看着你们这群弱不禁风的歪瓜裂枣,总觉得你们活不长,上了战场就得死,我不想跟短命鬼说话,就不理你们,可你们还要凑上来跟我说话。 他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幅度很小,正如他并不怀念过去,“烦人得很。” 黄元济说,现在只剩我了,不会再烦将军了。 “我从未想过那样繁荣的朝歌会变成今日炼狱般的模样,殷郊被我杀了,你们也都走了。” 他用的是“都”,黄元济想反驳,最后只是说:“是。” “我听过一个词,叫物是人非,但我们这个叫什么,物不是,人也非么?”崇应彪自嘲。 “可能这就是老人家说的命。”黄元济说:“天谴不可避,我们也只能听命。” 崇应彪说,我不信命,信命我活不到这个时候,我只信自己。 他对黄元济说,既然你选择了听天由命这条道路,那你就走下去吧。 “事已至此,人各有志。我也只当过去毁灭了,你也不用想着跟我解释些什么了。你做你的黄元济,我做我的崇应彪,过去一笔勾销,你我在其位从其事,恩怨再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元济一直看他,看他下了台阶,下了城楼,越来越远。 他想起崇应彪弑父的那一晚,他水盆放错了位置,被崇应彪按在地上揍了一顿,眉骨上还留了疤,可打他打到最后崇应彪居然哭了起来,抱着他说cao你的,对不起,你怎么不还手。他说我不知道。那晚他们帖得那么近,他箍在崇应彪腰间的手好像摸到了一块热铁,穿过皮rou看到了内心,原来那就是他们一生中最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