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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经常梦见她? 那双眼睛是与生俱来的静美忧郁。 连视线都有一种距离感,仿佛自己在身前划下了无形的界限,从未想过要跨越,也从未贪恋更多,仅仅共沐这一场梨花清月的盛事,已经足够。 这种隐约的安定从容叫招秀意识到,或许他早就知道她没死。 可是,知道她未死,竟也能满足这样的距离吗? 招秀喜欢过一个人,识得爱欲,也懂得成全,明白割舍,也有所希冀……她的感情一向是激烈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即便不得不忍耐,胸腔中也从未熄灭热火。 所以她不理解秦铮的世界,不理解为什么连恋慕都可以表达得如此隐晦,如此小心翼翼。 以至于即便他所恋慕的人指向自己,也叫她有不切实际之感。 这样的静寂背后,也会有怨怼,牵念,遗憾,以及其余的一切复杂感情吗? 可为何在梦里——在欲念所代表的春梦中——都不曾有所体现? 招秀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没有什么真实触感。 她介于半虚半实之间,仅是相当于一个旁观者,其实并没有融进这个梦境之中。 招秀起身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面。 没有面目的“她自己”,在这梦中很可能只作为一个象征符号而存在,如果说非要找到一个突破口的,那也只有她了。 她同样伸手碰了碰。 仅仅是出于试探之意——但她完全没想到,就在身体接触的瞬间,突如其来的坠落感把她往下一拽! 招秀头晕目眩,用力抓住什么才勉强止住要往下栽倒的趋势! 然后她看到满园的花树,猛一低头,看到檐廊的台阶,身上柔软的寝衣,洒落下来的梨花……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真正进了梦境! 丹田没有气感,“逆旅”也不见踪影,是她变成了梦里人,而非梦里人变作她——所以她什么状态完全受制于梦境主人的想象! 招秀抬眸,院落很奇特,真实四月的夜晚该是仍存有料峭的凉意,可是她能感觉到的却是游离的暖风与鲜花的芬芳。 整个世界都被那种暖融融的、略带着一丝慵懒的风填充,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微醺醉意的花香,太过于馥郁,以至于挨挨挤挤地满溢,甚至酝酿着淡淡的躁意。 她终于有这是一个春梦的知觉。 招秀下意识就转过了头。 正对上秦铮的视线。 秦铮先是愣,似乎是茫然,那种安静从他身上褪去,就像某种灰蒙蒙的东西自他身上撤走,即便整个人如坠云雾,都有一种鲜活流露。 ……他有些受惊。 招秀微妙地能理解他的心情。 做过千百次的梦里,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背影,该是对自己想象的每个细节都熟稔直至……结果有一回忽然见她回头这种事,当然会受惊。 “秦铮?”招秀起身,巴不得他再吃惊一点,最好把自己给震醒。 他呆呆地看着她向自己走来,脸上清晰可见地出现了一点慌乱。 居然是慌乱? 招秀立在那,俯视这个因为过分意外而有些手足无措的人。 他还躲闪视线?! “我不好看吗?”她忽然说道。 秦铮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 那红浓得似乎碰一碰就能擦出羞涩来,长长的睫毛忽闪,如两只慌乱扑扇的蝴蝶。 手扶着门框,微微起身后仰,是一种随时都将要躲开的姿势,本能地侧过脸,移开了眼眸,视线却无处安放。 “你为什么不看我?”招秀又走了两步。 秦铮没有后退,也没有抬头,但是睫毛颤得更厉害。 他的情绪变化得很快,并非没有欢欣雀跃,可最后沉淀更多的,反倒是忧郁。 甚至还有一些沮丧与自责? “对不起……”他低着头说,“请原谅我。” 招秀都愣了愣,有那么刹那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想法。 梦中人有了面貌,当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他觉得是冒犯。 他连梦中都要无比克制,无比自持——可即便他什么都没做——却连把她放在这样的梦里,都觉得是种冒犯。 他真的是不知道她长大之后的模样吗? 他知道的! 否则之前被水灵硬拖入他的梦境时,他不可能一下子就知道她就是云台主,就是书院掌教! 所以有说,他是刻意模糊了她的颜容……在只凝望她背影的时候,他才能够心安理得地与她维持这样的距离? 他要把爱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连梦境都要细密地约束。 招秀正思考,一时没有开口,他的忧郁便更为浓重。 深深的羞愧叫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招秀的心脏却是陡然一悸,在觉察到他的身影有微妙黯淡虚化的瞬间,已经夺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秦铮的手臂。 他又想逃避! 这是他的梦,他随时可能抽身而出——可一旦这个梦境消失,他完全陷入混乱,她就没有唤醒他的机会了! 秦铮的身影是再度真实起来,但被她掌下的手臂整个儿绷紧了,她甚至自己怀疑听到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频率。 她顺势慢慢坐下来。 只不过抓着他的手臂,他看上去却仿佛被她扒光似的。 她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