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4 念的是谁,觅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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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一顿早饭吃得宁昭同背后冒汗,整个人舒服了不少,夸道:“这个粥煮得真好,是不是放了点猪油进去?” 聂郁点头,笑:“我看你在坛子里攒了不少草木灰,改天做些皮蛋放着,就能熬皮蛋瘦rou粥了。” “你还会做皮蛋?”她惊讶。 “我们学化工出身的都是点亮了烹饪技能的,”他放了筷子,笑里透出几分骄傲,“草木灰很有用的,能用来施肥,用来做肥皂,要是多一点,还能用来改善土壤结构……” 看他那么兴致勃勃,宁昭同神情也柔软下来:“好,那就都归你处置了。” “那我先给你做一块肥皂,加点蔷薇花进去。”刚才切过rou,他手上的油渍还是用草木灰洗掉的,聂郁觉得这个应该比较紧急。 宁昭同笑着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啊、不对,不能全部给你,给我留一点儿。” “好,你有什么用吗?” 她立马拧起一张小脸,叹气:“现在的棉花种植规模很小,产量也很低,都只供给王公贵族絮衣服……” 聂郁听懂了:“是、是那个,叫什么,月事带。” 卫生巾发明之前,中国女人月经来了都使用月事带,靠里面装着吸水材料的布包收集经血,大多是放丝麻和草木灰。 “对,这玩意儿还买不到,得自己缝,”宁昭同挠挠头,“时隔多年又要重新拿起针线了,真是不小的挑战呢……” 聂郁自觉机会来了,忙道:“我会做。” “你会缝这个?” “我研究一下,应该不难。我用针用得挺好的,”他笑得还挺不好意思,“当年训练,一个前辈教我练眼力,还用针搞过微雕。” 她脸皮再厚,让他缝这种私人用品,不免也有点尴尬:“可这个……” 他知道她的犹豫,安抚道:“你当年用的是自己缝的吗?” “啊、不是,我两辈子就没拿过针线。” “那就相信我吧,我能做好的。”聂郁认真地看着她。 宁昭同一时语塞。 可她当年用的是特供的卫生巾啊…… 午饭吃过,小腹又开始痛起来,宁昭同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聂郁看着有点心疼,拧了帕子给她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要不还是吃一颗布洛芬吧。” “我这具身体从十四岁开始,每次经期都痛经,都习惯了,”她嘴唇发白,手指抓了抓被子,闭着眼,“现在吃了以后也疼,留着吧,万一出什么事还能用上。” 聂郁抿了抿唇,看着她,许久,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挣了一下,茫然地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嗯?” “手这么凉,捂一捂。” 她掀了掀眼皮,睫毛起伏两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心头微微一动,手掌张开,把她的五指紧紧地拢到手中。 指根上有些薄茧,不知道是什么痕迹。 一觉沉沉睡去,直到天边最后一缕亮光都被吞尽,宁昭同才倦怠地睁开眼。 手被什么东西抓着,她动了两下,聂郁连忙放开:“醒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天都黑了啊。” “嗯,饿不饿?我去做饭。” “能行吗?” “我研究一下,应该没问题,”他拄着拐把油灯点亮,转头嘱咐,“你再躺一会儿,我做好了叫你吃饭。” 她点点头,又疲惫地闭上眼。 男人的轮廓却残留在视网膜上,一条漂亮的折线。 吃完饭,宁昭同撑着洗了个澡,而后早早地窝进了被子里。 聂郁也很快收拾完:“早点睡,明天就好了。”说完就要去吹油灯,却被她叫住:“等会儿!” “嗯?” “能不能陪我聊会儿天,”她眨巴着眼睛,“睡一下午了,现在睡不着。” “聊天也不用点灯呀,熄了灯,聊着聊着你就能睡着了,”聂郁温声劝,“而且,灯油很贵吧,别浪费了。” 她想了想,也是:“那你吹吧。” 他笑了一声,轻轻吹熄了那一点火苗。 她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也不用过得太紧,家里现在钱还是够的。当天我逃出来,头上戴了六只簪子,都不便宜。那身衣服上还全是宝石,成色很好,也挺值钱。” “逃?当天什么情况,能跟我说说吗?” “我也不知道,”她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我醒来的时候在马车里躺着,从窗口望出去,周围一个人都不认识。听他们的交流,也不是太友善,就动了心思,找机会溜了出来。” 聂郁有点在意:“你之前是什么状态,突然昏迷吗?那你的家人……”不应该好好地保存着她的身体吗。 “所以说我也没太弄清楚。我家……照理说不太容易被人潜进来。而且,这群人偷个植物人有什么用。要是图钱,在家里随便顺手拿个东西都比我头上这堆值钱。” “……那么有钱啊。” 她低笑一声:“是挺有钱的。不过再有钱,过得也没有现代舒服。” 聂郁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在这片黑暗里问出了想问的:“如果能回去,你愿意跟、你愿意回去吗?” 宁昭同利落地答了一个“不”。 他目光一黯。 她轻声道:“还能回现代看一看,已经是意外之喜。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却也想弥补弥补,至少总不能还这么理直气壮地丢下他们。”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 聂郁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不在,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们?” “不会,他们父亲会护着的,”她垂下眼睛,“不过,他们年岁渐长,估计也要学着理事了。” “什么事,会很难吗?” “家大业大,圣贤书要学好,人情世故也要通透,哪里能不难,”宁昭同叹一声,“觅觅那么贪玩的性子,这样拘着她,也是……” 话没说完,又是一声轻叹。 他咽下喉中苦涩:“觅觅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是小女儿,哥哥叫念念,都是小名,”顿了顿,她补充道,“哥哥大名宁瑱,小名叫念念。王字旁一个真,瑱,压东西的玉器。” “跟你姓呀?” “我生的当然跟我姓,”她不满地翻了个身,又叹道,“念念也快十五岁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教他骑马。” 聂郁噎了一下。 “十、十五?”她看着还不到三十岁,就有那么大的儿子了? 宁昭同明白他的惊讶,低笑一声:“我十七岁就有念念了。” “……那也太早了,”他心里不是滋味,“生得顺利吗?” “不算太顺利,早产,”她道,“不过也还好,生觅觅的时候更惊险,如果不是我提前训练了几个能剖腹产的大夫,估计就一尸两命了。” 他压下惊惶:“难产吗?” “胎位不正,还大出血,差点儿没挺过来,”说着她又笑了,“说起来也挺不容易,在这个年代生孩子大出血我还能活过来,大概这片土地也觉得我该多待几年。” 苦涩再次漫上喉间。 她在这片土地,过了接近二十年他从未涉足的人生,生活丰足,儿女双全。 他有什么资格,说想带她一起离开。 话题一个又一个地进行下去,窗外雨仍旧没有停的意思,下得耳边全是干净的白噪音。她说着说着便昏昏欲睡,声音越来越迟缓,最后念叨着家里的改造计划,归于沉寂。 聂郁盯着天花板,眼前是抹不开的大片黑暗。 她有两个孩子,哥哥叫念念,meimei叫觅觅。 念的是谁,觅的又是谁? 她的丈夫,又为什么从来没出现在她的口中? 她真的过得幸福吗? 13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刚吃完早饭,雨就那么及时地停了。看着明净的远山,宁昭同问聂郁:“要不要跟我去镇上转转?” 聂郁收拾完碗筷,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我拄着拐那么扎眼,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没问题,”她从旁边找出伞来,“走,带你这土包子见见镇上的大世界。” 聂郁没忍住,笑出一个纵容的弧度。 到镇上有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宁昭同自然不能让聂郁干走,给了钱,把他扶上村里人的驴车。 今天不是赶场日,车里人倒不多,只有隔壁的鱼家嫂子。宁昭同常常出门碰见她,此时自然要打个招呼:“鱼丘嫂,今日也去镇上吗?” 鱼氏生性有些腼腆,但宁昭同叫得亲密,也不好不回:“是,去扯两尺布,天气热了,需得给家中良人裁一身夏装。” 宁昭同还要去买月事带的料子,话头递过来,自然搭上。鱼氏和她有来有往地说了许久,心绪也缓和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聂郁一眼,问道:“还不知这位壮士是宁阿姑什么人?” 她朗然一笑:“家中长兄,前些日子腿脚受了伤,今日才带着他出来走走。”说完拍他一下,聂郁虽然没听懂,却也很给面子地笑出一脸的和善,把鱼氏弄了个红脸:“原、原是如此。” 宁昭同不免暗笑,低声告诉他:“看来得少带你出门,净祸害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 聂郁失笑:“我一句话都没说,也太冤枉了吧。你怎么和她们介绍我的?” “家中大兄,就是大哥的意思。” 他一噎:“我们长得像吗?” 她闻言打量他几眼,而后若有所思:“不是一个妈生的也能糊弄过去吧。” “……那你不就是庶出的了。” “万一咱爹不是个东西,先弄出个庶长子呢,”她不满,“不许说我是庶出的,我不乐意听这个。” 他眼神一动,似乎意识到什么,笑着掩盖下一切:“好,还有多久才到啊?” 她探头看了一眼:“应该快了。” 鱼氏和布店老板娘都陷入了无声的震惊。 买布做月事带,不奇怪,要带个人精挑细选,找最软和的布缝,也不奇怪,但……带个大男人精挑细选做月事带的布真的很离谱好不好! 宁昭同其实也有点受不了她俩的眼神,但还强撑着和聂郁讨论:“这个怎么样?” “主料子用这个就好,你挑一挑颜色,”聂郁态度相当专业,“装草木灰的小口袋要用更密一点的布,内裆的话还要更软一点,或者有没染色的丝绸吗?” 宁昭同转头问老板娘:“阿姑店中可有素丝?” “有、有的!”震惊归震惊,生意还是要做的,老板娘回过神,“不过不太多,客人需要多少?” “一点就够了,烦请给我看一看。” “自然,客人稍等。”老板娘回身去翻库存,这才意识到,这位客人是要用丝绸来做月事带。 这般奢侈做派,可真和成都的贵人差不多了。 买了布出门,溜达着去集市逛了一圈,再去镇上唯一的酒楼吃了顿午饭,聂郁这一天过得很是满足。 再买了一些耐储存的干豆米面,两人再次坐上牛车。宁昭同看聂郁若有所思,不由问:“在想什么,我能听吗?” 他仰起脸,有点苦恼的样子:“节流是不考虑了,总得想想办法开源。” “……我看着像养不起你吗?”她匪夷所思,指着自己的脸,“来,看看,我看起来很穷吗。” 聂郁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我也不能让你一直养着啊。” “我们要承认家庭主夫的价值,”她调侃道,“等你腿好了,我就当甩手掌柜,每天去镇上溜达调戏小姑娘,回来吃不上饭我就发脾气。” 他笑:“调戏小姑娘?” “嗯?”她扬起下巴。 “甩手掌柜?” “怎么,有意见?” 他笑得越发灿烂:“夫?” “……”她默默往外移了半个屁股,“口误。” 14 在经期结束的第一天,聂郁终于把月事带做出来了。 宁昭同一边洗一边看着上面的细节,心说他这手女工确实非常拿得出手,以前还不知道竟然有这个技能。 而且,月事带前方,墨绿色的底上还绣了个繁体的宁字,笔锋舒朗,相当漂亮。 让她不免想到当日施卡林夫挑衅,他在直升机上抱着机枪,在坦桑尼亚的大地上,用子弹写出她的名字。 全场起哄,他抱着枪跳下来,篝火漫上他的眼睛,全是她不敢面对的深情。 她懊恼地骂了一句,拧干月事带,挂到太阳最烈的地方去。 聂郁听到这声,探出头来:“怎么了,骂谁呢。” 她横他一眼:“骂狗!” “……?” 他迷茫地朝着院子里看了看。 哪儿来的狗。 聂狗狗正在履行诺言,要做一款蔷薇香型的香皂。 蔷薇花瓣已经采回来了,洗干净正晒在院子里。如今要做的是过滤草木灰碱液,再进行浓缩,为后续的皂化反应做准备。 虽然多年不碰老本行,但聂上校毕竟是个好学生,反应式都牢牢记着,做个香皂也算驾轻就熟,就是倒猪油的时候略微rou疼了一下。 他如今也对物价大概有数,知道这碗油有多值钱。 三天后,聂郁拿出了自己的成品,三块深绿色的方形香皂,带着淡淡的蔷薇花香,正中还雕刻了一丛枝条繁盛的蔷薇花。 宁昭同满怀惊艳地拿起一块:“这个绿色是用什么染的啊?” “冻绿的果,”聂郁找出剩下的给她看,“正好在山边看到了,就采了一些。” 冻绿是中国的传统染料,宁昭同曾有耳闻,但没有见过。 所以,她都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就不得不夸一句了:“你怎么那么厉害!” 他笑出一脸的满足:“喜欢吗?” “这也太漂亮了,怎么能不喜欢,”她闻了闻,轻轻拂过上面的花纹,“这丛花也好看,你真的很喜欢蔷薇哎。” “嗯,毕竟我就是在蔷薇花香里生出来的,所以才叫聂郁嘛。” 她想到什么,点点头,笑得很是漂亮。 花香馥郁,巧了,觅觅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算起来,聂郁醒过来也一个月了。 又是大雨的天,出不了门,只能待在家里。聂郁收拾完午饭的碗筷,拎着背包坐到檐下,朝她道:“你的电脑我修好了。” “……还能修好啊?”宁昭同把电脑拿过来,竟然还真能打开,“防水性能那么牛逼?回去记得帮我发个微博夸一夸。” “嗯,好,”聂郁显然不想谈这个,指了指笔记本的电池,“昨天我试了一下,还能正常充电。” 考虑到非洲的情况很可能断电,她带去的是三星最新款的太阳能充电笔记本,如今还能用简直是意外之喜。不过毕竟不是主力机,里面东西不多,只有记录员拷给她的照片,还有十来篇论文。 但是! 她笑得得意:“我移动硬盘还在呢!” 各种线她都分门别类捆好放在密封袋子里,于是得以幸免于难,插上数据线,她随便点了个电影,确认音质画质都没有任何影响:“这下好了,晚上终于有点事情做了。” 晚上做事…… 聂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在她颔首过来时飞快地收回目光:“平板的影响有点大,但屏显没问题,看书应该也可以。” “可没网拷不过去,”她叹气,“买的时候那么贵,现在只能当砖头使了。” 那哀声的模样实在有点勾人,他忍了忍笑意:“也可以放客厅,当备忘录。” 她朝后一躺,懒懒道:“行吧,废物利用。” 接近两万块的备忘录或者小黑板……聂郁笑了笑,倒突然意识到,她似乎一直都不太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