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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孫食

    

第二一四章:孫食



    要不了多久,狼rou和蒲菜都熟了,濃郁的rou香融合蔬菜清新的氣息,滙作勾人滋味。

    兩人數日以來頭一回開葷,都吃得香甜。

    飯後,趙玦手勢優美放下碗筷,道:“狼rou果然有些老,虧得韓趙娘子想到石頭煮湯的妙法,片rou手法又好,因此依舊可口。”

    他瞄向原婉然碗筷,道:“不過韓趙娘子吃的不多。”

    原婉然笑了笑:“眼下我不大餓,稍晚再吃些。”今日遇狼,她狠狠哭了一場,至今腦仁發疼,身上有些發熱,胃口便小了。

    趙玦道:“說起來,韓趙娘子極有本領,覓食生火搭草屋,樣樣都料理得妥妥當當。”

    原婉然受了褒獎,小臉微紅,道:“這不算什麼,找野菜野果、生火劈柴……這些本領鄉下孩子都會。”

    她就這麼隨口一說,趙玦卻抓住一事問道:“韓趙娘子還會劈柴?”

    原婉然答是,轉念擔心教人誤會韓一和趙野讓自己做粗活,連忙解釋:“在娘家做女兒那時節才劈柴。”

    趙玦又問道:“韓趙娘子老家的姑娘都幹劈柴活兒?”

    原婉然靜了一瞬,實話實說:“只有我。”

    數日以來,她和趙玦共同經歷生死患難,心中親近,遂直言無諱。

    全村姑娘裡,獨有一個姑娘幹劈柴活兒,這姑娘出閣前在娘家境遇如何,不言可喻了。

    趙玦因說道:“趙某唐突,讓韓趙娘子想起傷心事。”

    “啊,這不打緊,”原婉然彷彿閒話家常一般,道:“有些孩子生來和父母就是沒緣法。現如今我有家了,不再傷心了。”她想到再過一天多的工夫,便能回家和丈夫團聚,不禁歡生雙靨。

    土房子裡,柴禾火把燃燒,微光映亮她歡喜滿足的笑模樣。

    趙玦猜得出她欣喜緣故,臉上淺笑以對,掩在袖下的手將姆指和食指狠狠搓捻。

    他若無其事和原婉然閒聊一陣,忽然微微昂首。

    原婉然問道:“趙買辦,怎麼了?”

    趙玦道:“屋裡柴禾來自周遭松樹林,此間松樹品種尋常,燒起來氣味卻不大尋常……依稀像火燒琥珀的味道。”

    原婉然嗅了幾下,聞不出差異,只是疑問:“火燒琥珀做什麼用呢?”

    她以趙玦體弱猜測,大抵用來做藥。

    哪承望趙玦道:“聞香,我喜歡松脂琥珀燃燒的氣味。”

    原婉然再次對趙玦的身家肅然起敬。

    生火用得起瑪瑙,聞香燒得起琥珀,趙買辦闊,好闊,真的闊。

    那晚原婉然和趙玦各據炕上一方,和衣睡下。翌日清晨,趙玦起身,見原婉然仍舊倒頭大睡,便出門洗漱。可過了近半個時辰,原婉然猶然未起,迥異於前幾日拂曉便醒。

    趙玦遂向炕上輕喚:“韓趙娘子。”

    他喚了一陣,原婉然方才模糊微弱應聲,聽來神智昏沉。

    趙玦顧不得禮數,湊近原婉然身旁臉畔察看,瞧見她緊閉雙眸,小臉發紅。

    趙玦心中一緊,道:“韓趙娘子,請恕趙某失禮。”他指尖輕探原婉然額頭,果然燙手。

    數日以來她勞神勞力,昨日又受了大驚嚇,大抵撐不住,病了。

    原婉然睡意沉重,半途曾經清醒,由她那兒,瞧見趙玦坐在門外斜斜對過處,吹著那隻不大響的哨子。

    趙玦緊盯她那兒動靜,待她睜眼動彈,便進屋察看,要餵她食水。

    原婉然頭昏腦脹,口渴如焚,勉強爬起身接過清水飲下,完了便挪動手腳想下炕。

    趙玦道:“韓趙娘子,你病了,暫且靜心將養。”

    “得趕路……”原婉然喃喃道:“要回家……”她實在疲累,掙扎幾下,身子一歪,不由自主沉沉睡去。

    睡夢中,似聽得遙遙長空傳來老鷹唳叫。

    原婉然在迷夢中皺起眉頭,昨兒有野狼,今兒來老鷹,西山地界真叫人不得安生。她要回家,回家就好了……

    她悠悠醒來之時,已是午後,額上貼附一樣涼津津物事。她將那物事,是塊還算乾淨的布料,瞧著眼熟。須臾她記起,這和趙玦身上衣袍相同顏色質地,想來他割袍洗淨,給她敷額解熱。

    她甫坐起,趙玦便過來了,將灶台上一碗清水遞給她。

    原婉然緩緩喝盡水,下炕要往屋外去。

    趙玦道:“韓趙娘子,待你大好,我們再動身不遲。如今已午後,趕路有限,只怕還要找不到宿頭。”

    “嗯,明兒我們再走。”原婉然臉上浮起羞赧的紅暈,細聲囁嚅:“我只是……先失陪一會兒。”

    趙玦悟了過來,原婉然這是要如廁。

    原婉然走出土房子,覷見附近空地燃燒柴火,大抵柴火中攙雜樹葉,火堆冒出濃煙,往空中飄升。

    趙玦尾隨在她身後,道:“這兒離村落近,我尋思升火造濃煙,沒準能召來村民前來幫忙。”

    原婉然誇他設想周到,便往樹林去。她睡了大半日,手腳仍有些發軟無力,踩在不平的林地上,步伐不免虛浮,不甚穩當。

    趙玦問道:“韓趙娘子,可需要拐杖一用?”

    原婉然道:“不用,我一個人能行。”

    趙玦目送原婉然走入樹林深處,便回屋仿照她的法子,加熱鐵鍋裡的石頭。當原婉然昏睡時候,他採了蒲菜,切了狼腿rou,就等她醒來再烹煮成湯,給她進食熱湯發汗。

    過了一陣子,屋外腳步聲由遠而近,靴聲雜沓,分明有一群人接近。

    趙玦聽得聲響,心中閒適,只管立在灶前,觀察鍋中石頭熱度。

    一會兒,那群人來到洞開的門口,道:“喲,果然有人。”

    趙玦淡淡質問:“為何來得這般遲?”語聲平緩斯文,卻透出不怒而威的聲勢。

    他慢抬眼眸,掃向門外,門外杵著的大漢卻並非他預期之人。

    那班大漢統共六人,個個面生,作獵戶打扮,一身武裝佩帶刀箭。

    趙玦眉心微不可見一皴,帶頭堵在門口的獵戶則眼睛一亮:“嚯,是個大美人兒。”

    事態急轉直下,獵戶頭目吩咐一名叫鐵錘的手下“找出鷂子”,自己帶人將趙玦生拖硬拽拉出土房子,推倒地上。一人抽出大刀,抵在他頸畔。

    獵戶頭目端詳趙玦面目,喜道:“哦嚯,天光下看,更美。”

    其他人嘆道:“嗐,是個‘孫食’。”大有失望之意。

    趙玦心中一凜,“孫食”乃江湖黑話,意指男子。眼前這群人若是獵戶,如何放著一般說法不用,脫口便說黑話?

    獵戶頭目兩隻眼涎瞪瞪盯著趙玦,道:“你們懂什麼,男人有男人的妙處,比睡女人得勁。何況這廝美貌,我走南闖北,生平頭一回見到。”

    其他人陪笑:“老大且別忙享艷福,咱們先弄清他來歷。”

    獵戶頭目喝道:“用得著你教?”轉向趙玦道:“說,你打哪兒來的,在這兒做什麼?”

    趙玦面不改色,緩緩坐正。

    他被推落野外土面,本該狼狽,卻一派高雅自在,好似人在自家綺閣畫堂,午睡初醒,由金絲楠木榻上慵慵起身,絕麗容色光華照人。

    拿刀威逼趙玦的獵戶頭一回遇上有人這般派頭行事,不覺看入神,居然任憑趙玦坐起。

    趙玦緩緩道:“我欲往西山,途中墜河,流落此處。”

    他衣衫殘破,質地卻屬上好,更不用提相貌氣度一看就是文弱貴公子,確實像會往來西山遊憩休養的大家少爺。

    獵戶頭目信了他說詞,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巴巴送上門給爺洩火。”

    這時,屋內找“鷂子”的獵戶鐵錘走出來,道:“老大,‘鷂子’都在,一樣沒少。”

    他雙手以布巾捧簇一團沾裹灶灰,白茫茫的物事。那團物事輪廓像各色釵環首飾堆在一處,較薄的灶灰下,隱約現出金銀寶石色澤。

    獵戶頭目得意道:“我說嘛,把鷂子藏在這土房灶裡,等風頭過了再回轉取這些寶貝兒,一準妥當。”

    其他人恭維他料事如神,又七嘴八舌道:“可不是,衙門那幫鷹爪孫傻到姥姥家了,當我們一夥人會帶上鷂子逃跑,在路上設關卡逢人就搜身。”

    “那班鷹爪孫在咱們身上搜不出鷂子,白忙一場,只得放人,哈哈哈。”

    “咱們去年在西山大顯身手,遠近村落的人都害怕,誰也不會來這野林子土房子。”

    “來了也不打緊,老大細心,讓咱們砸破鍋,沒鍋,來人也用不了灶。”

    那叫鐵錘的盜賊道:“灶是用過的。”

    “什麼?”盜賊頭目嚷道:“可壞了鷂子貨色?”

    “倒沒有,不過灶台上有兩副碗筷。老大,這孫食有同伴。”

    趙玦未曾聽完眾人言語,已豁然明白。

    眼前這批“獵戶”便是去年在西山攔路的劫匪,他們將“鷂子”——亦是江湖黑話,意指贜物——藏在土屋灶裡其中一處。原婉然陰錯陽差,使用的灶眼離珠寶較遠,送柴進灶膛時候便沒發現箇中機關。

    想來那批珠寶有琥珀,受灶膛柴火薰燒,發出香氣,此所以昨晚柴禾氣味異於尋常。

    及至鐵錘說破自己尚有同伴,趙玦心頭抽緊。

    倘若這幫匪類發現原婉然,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