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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洛姆林,吸血鬼的爱巢

    春晓没有在这棵树上留恋,她小心地跟随血迹汇成的长流,向着丛林深处移动。血迹所到之处,两旁灌木与乔木的生长都异常茂盛,它们默契地发芽于河流的两旁,以近似轴对称的方式包裹着护送河流的前进。像是由机物组成的河岸,春晓怪异的联想到。

    她走了很久,三十分钟?一个小时?浓雾在丛林深处不再发出刺鼻的瘴气,而是清新的,一种树木的芳香。她几乎看不清路,只是依靠月光下晶莹流动的血迹辨别去向。月光,月光在树林里斑驳地落下,勉强地指引,就像她游移不是否要走下去的内心。

    一块木桩吸引了春晓的注意。上面,新鲜的血迹遮盖了旧日的血痕,一个反复画下的叉形,彰显着领地的存在。新的,当她静下心来倾听,她就能听见四周生物沉闷的、刻意放轻的喘息。一双蓝色的眼睛因兴奋而暴起了血丝,他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甜美的、带着女性的气息。而她没有停止步伐,她继续向前移动。

    黑夜里的利爪向她扑来,她极快地侧身避开,实体化的手掌将男人摁进血红色的河流之中。“啊!!!”陷入昏睡的乌鸦被从巢xue里惊醒,张皇地扑棱着飞向半空。丛林里回荡着这一声惨叫,伴随着叫喊发生的,是男人逐渐被河流酸腐化的尸体。

    这就是吸血鬼。春晓收回手,回视地上男人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逐渐干瘪成骨架的尸体之上,尖利的犬牙正一颗颗脱落。死亡降临在他身上,为他哨兵的身份覆上一层薄纱。他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冲在第一线?他为什么会死于触碰树木的血迹?一个脆弱的、无法自控地渴求食物的弱者满腹疑问,但死亡隔绝了他寻求答案的机会。不带怜悯的,春晓继续向前走。

    ……

    里德维斯坐在血迹铺成的河流尽头的一间小屋前。他常来这里休息,微风夹带着新鲜血液带有的清甜味道,环绕着他,提醒着他这一刻清醒滋味的可贵。而此时,一个少女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冥想,跳动的阴影降落在他面前的土地上。微风几乎能吹散少女的化身,如此孱弱,却又充盈着令人恐惧的力量。长发纷飞,她微笑着,正向他打招呼。“你好。”他听见她出乎意料沉稳的声音。

    “你不该来到这里。”他尽责地提醒道。

    “我知道。”春晓‘坐’到他的身旁,幽暗的身体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银光,她的眼睛注视着他,如此平静,眼中闪烁着耀眼的星河。

    “你杀了威尔辛,这里的人不会放过你。你该走的。”里德维斯叮嘱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吐出这样的话语,叮嘱,真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情。他回忆起十年前的时光,母亲将他留在城堡顶楼的储物室里,他的犬牙撕扯着一切他能够撕咬的事物,饥渴,即可海潮般奔涌入他的身体,他几乎要被掐死过去。

    “可你也没有想杀我。”春晓打破他沉溺于回忆的阴云,他又一次对上那明亮的双眼,“我想你也不被允许来到这里,如果我不说出去,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里德维斯也笑起来,他当然被允许来到这里,但也不被允许,思考着矛盾着的事物,他回答:“你喜欢做交易?”

    “交易很好,很公平。”

    “可以,我们能做一笔交易。”里德维斯的手握住包裹在黑色长袜的脚踝,他微低身体,到能和春晓平视的高度,“但首先,我要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叫春晓。我为了一个秘密而来,一个死去的朋友的秘密。”

    “你好,春晓,我是里德维斯。”

    “你好。”

    “所以,你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吗?”里德维斯发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要走下去,顺着这条‘河流’走下去,”春晓挑挑眉,身体后仰,仿佛倚靠着沙发的模样,“我要走下去,也会走下去,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或许是未来不确定的某一天,我总会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这难不倒我。”

    温暖的气流伴随着这段话膨胀在环境介质中,里德维斯的身体因此有些发热。这不会让人感到难受,反而让人浑身舒畅。某种程度上,他感到欢欣雀跃,走下去,再走下去,是他一族的地界。炎热与酷暑从未曾抵达那里,快乐与欢欣永远躲藏在酒窖的尘土中,他迫不及待拥有一切东西,一切新的、鲜活的东西。

    “那好,我答应做这笔交易。”

    “好!我会走下去,而你不会阻拦我,不会杀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作为交换,我不会将你来到这里的消息告诉旁人,”这显然是太过不公平的交易,于是春晓问他,“你有什么别的想补充的吗?”

    里德维斯思考了一会说:“先保留着吧,我不会提过分的、违反约定的要求,先保留我的那部分吧。”

    “……好吧。”春晓伸手握住少年蜷缩的右臂,他的目光很是疑惑,但还是受到蛊惑,反握著她的手臂。他们相触碰的肌肤在下一刻流出水滴,柔软的风中,它们形成了一个圆满的圆弧,并向内延伸,勾勒出仪式的图案。仪式完成,春晓的手从少年的皮肤上抽离,图案燃烧起来,消失在夜晚的空气中。

    多么强大的能力,他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也因此,他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你可以杀死我。”里德维斯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为什么不这么做?像杀死威尔辛那样杀死我。”

    “你也有机会杀死我。”春晓站起身,俯视这个衣着单薄的、看似孤独却满身阴霾的少年,“但你没有这么做,所以我也不会。”

    他的眼睛在雾霭中呈现出清澈的宝石质地,含着些许温柔的目光没有离开少女的眼睛,他不假思索地夸赞少女,真诚得让他又一次失去了自我的矜持,“你有着很优秀的直觉,这在我们一族中是非常好的天赋,真希望你属于我们。”

    “如果是那样,我们今晚就不会像这样相遇了。”

    “会的,一定会的。”近乎急切地回应,里德维斯墨绿色的眸子挥开某种烟尘,不知名的粒子窜入春晓的眼瞳中,她难过地眨了眨,用手背轻轻揉弄。一种液态的物质流展在她的灵魂中,里面含带着大量的记忆碎片,透明的碎片化为虚空的一部分,传导入她的神经中枢系统。那是少年的回忆。那里有一座硕大威严的哥特式古堡,上空盘旋着乌鸦与其他鸟禽。荆棘瘫软着匍匐在古堡的四周上,毒气从城堡的一角喷散开去,那似乎血滩终结的地方,她看到它像是俏皮的小尾巴一般,静静流淌在城堡的一隅。食饱餍足的九头恶兽蜷在石门前,一个头戴发簪的女人正抚摸它油光水滑的毛发,它因为舒适而发出嗡嗡的叫声。

    她看向里德维斯,有些不敢置信,“你要带我去吗?那里是你的家。我对你来说,应当是近似是一种威胁。”

    “我不在乎。”沉默一度流淌在他们之间,但里德维斯并没有感受到不安。空气中依然是温暖的皂香味,气味柔化了他饥渴不止的犬牙,也柔化了他狡诈阴滑的大脑。他有些低落,心想,能将她带回卡索里歌(kassorigo)就好了,在那里,他能给她想要的所有。

    “我只是觉得比起你自己一味的寻找,这样更安全,也更便利。找到了你便会离开不是吗?我的母亲与同胞都不喜欢有人徘徊在领地里。”

    春晓思索片刻,给予了少年梦想的答复,“好吧,请带路。”

    “你有朋友吗?”他们正在穿过一片沼泽,或者说,是里德维斯正在穿越一片沼泽。少年轻松地踩在吐着气泡的泥潭之上,仿佛没有重量,而春晓无实体的身体自由地游弋在空中,百无聊赖地问道。

    “有,但不亲近。”里德维斯扯开挡在他面前的一根树藤,解释道,“迷游域(Dissociation)的规模在新历到来后越张越大,与海洋相融合则让人更加恼火,这里变得太过偏僻,亲人的来往由此变得不再频繁。我的朋友离这里很远,他们不再适应这里的空气和食物气味,携带特殊仪器与面罩狩猎也太过不便,所以他们很少来到这里。”

    “你也可以出门去看他们,普林泽离这里这么近,看上去很方便。”

    里德维斯突然停止了步伐,他的神情中有着一丝不可思议,牙关打颤——他一定是回忆起了一些噩梦般的经历,“昄衣禁止我们前往普林泽,你不知道吗?他曾经与我的母亲立下过约定,我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代价……

    “现在我知道了。”春晓转过脑袋,她的大脑因为得知新的信息而急促活跃起来,呼吸明显加快之时,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该用什么身份进入你家呢?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很严格还是……她讨厌孩子带外人回家吗?”

    “如果是食物的话,不会,她反而会很开心。”里德维斯试探着握住春晓的手,她没有反抗。她气状的肢体依然浮在半空,维持着即将要消失的透明色。她并不害怕,她只是好奇,里德维斯想,“不用担心。最近村庄杀了我们一个猎人,她正因此而犯愁。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是一个上门寻求庇护的猎人。”牵引着春晓,他们穿越面前大片的荆棘林。春晓感叹着这里奇妙的感应机制,荆棘林地里,植被在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后,自动蜷缩起刺叶,光秃而安定的平躺在地面上。

    “我不介意。”

    他们来到了怪兽面前,金边细镶宝石的地毯之上,九头的德拉奇在看到小主人后兴奋的狂吼,却又因为一个停止的手势憋屈地后退。“也许你可以……我是说,或许你需要用本来的面目面见我的母亲。”里德维斯斟酌着措辞,他不想打扰春晓,但不受肢体束缚的姿态显然让她过于舒适,以致在此刻她忘却改变自己的形态。

    “哦!抱歉。”跟随她手指的轻点,她的幻影泛起涟漪,身体又重新笼罩了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