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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宰第一天

      那是一只黑猫。

    左眼一直到身上都缠满了绷带,绷带有些脏,底下遍是些细细碎碎的伤口。不知道是谁给它缠上了一条红围巾,与其说是缠在上面,更是松松垮垮地搭在它的脖子上,草草环上了几圈,长得很,另一头被垫在它的身体下,多多少少在这阴暗潮湿的桥洞下给它保存了些微薄的温暖,不至于过早死去。

    刚下了一场雨,桥洞上方的缝隙中不时滴下来几滴冰凉脏污的雨水,一滴滴地掉进它的皮毛里,逐渐渗进最里层的茸毛里,一点点地带走它身上仅有的热量。

    我举着一把破旧的伞,蹲在地上安静地看它。

    它没有理会我,或者说是根本不在意我。鸢色的眼里是一片透不出光的死寂,实在不像是活物,若不是冷风吹着它,让它生理性的发抖,可能会让我怀疑它其实早已死去。

    但它却在那里发着抖,簌簌的,像是某类被风雪催折着的孱弱植物,因而我就绝对不可能忽略他了。

    还有那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它鸢色眼睛里闪过的那一瞬请求的光。

    “不管是谁都好,请救救我吧。”

    它在求救,它在无声的向我求救,尽管我想它并不想承认这件事。但我知道的。

    我应该救它,我应该去救它。

    我决定把它带回家。

    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桥洞旁边垃圾场里堆叠在一起的集装箱中的一个。逼仄阴暗,但好歹也能算是个容身之所,起码,能容得下一个人和一只猫。

    我试探性地向它伸出了手,它只是平淡看了我一眼,就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了。

    很好,我再接再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猫肚子下方连着那条脏兮兮的红围巾一起一把把它捞到了我的怀里。

    这个举动像是突然把它从虚无中惊醒,像是由一直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突然被扯进了戏局里,给它打了个措手不及,狠狠地惊到了它。好似猫咪玩偶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喵呜声——我敢确信,几乎从它出现在这里开始,它从未发出过如此大的叫声——就像是我做了些什么虐待它之类不可饶恕的事情。

    但它确实是色厉内荏的,尽管表面上一副被登徒子轻薄后想要寻死觅活的贞烈模样,却连唯一可以用来伤人的爪子都没伸,只虚虚划拉了几下我的手臂,连油皮都没划破。最后终于认命了似的,不再挣扎,卸了力老老实实待在我怀里,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毛绒猫咪玩具。

    我把它揣在怀里,拉开衣服拉链留了个口子供它呼吸,毛绒绒的带着湿淋淋泥水的小小猫的身体很快就把薄薄一层里衣晕湿了,冰凉得很,甫一接触,让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调整了个姿势,确保猫不会从我怀里掉出去,我站起身来,把伞举好,猫着身体从小道东绕西绕,小心避开在大路上的人,向着家走去。

    擂钵街乱得很,各种黑帮派在这个弹丸之地林立,对抗火拼。光是想要存活下去,都得付出极大的努力,因而除了刚来到这里的愣头青倒霉蛋才会大喇喇地走在大街上,这里的原住民都早就谙熟擂钵街的潜规则,惜命得很,静悄悄地没人敢在这条街上晃悠。毕竟一个运气不好就会很容易撞进某几个黑帮火拼现场,小命不保,成为命送在不知从哪里扫过来的子弹下的无名冤魂。

    路上静悄悄,偶尔远处传来几声枪击声,但我还是能够察觉到在那一片好似无人的寂静里,有着什么人的窥伺。

    我不敢去多想些什么,也不想去招惹麻烦,搂紧怀里的猫,撑着伞低头快步向前走去。好容易才看见那堆有我们家在其中的集装箱。

    开了门,在把它身上湿漉漉的毛皮擦干之后,我就把它放到铺起来的几件衣服上,姑且可以当做垫子来使用。在大致安顿好了以后,我开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我们的晚饭。

    能吃上什么取决于这一天能找到什么,我的运气还不错,今天找到了几只罐头,看着日期还很新鲜,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享受了,对于在擂钵街里讨生活的人来说。

    但我有些苦恼,猫咪要吃什么呢?

    它会想吃罐头吗?

    如果它不吃的话,那么除了水我还能给它吃些什么呢?

    这些我都不太清楚,因为我并没有养猫的经验,只好碰碰运气了。

    我随意从那几个罐头里开了一个,是蟹rou的,小心翼翼将那只蟹rou罐头放到猫的面前。它凑上去闻了闻,然后真的开始吃了起来,吃了大半盒就一副吃不下了的样子,趴回垫子上,小小声地叫了一声。

    猫很喜欢,我放下心来,开始专心解决属于我的那一份晚饭。

    说是一只猫,其实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人。

    它……不,我想我该称呼它为“他”。害怕疼痛却又执着的追求死亡,他经常会让我怀疑是有一个忧郁又敏感脆弱的灵魂住在了这个小小的猫咪身体里。

    他总是很喜欢随性作出一些寻死的举动。有时和我出去时,看到河流就会突然窜进去,等我发现把他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地在呛水,湿答答的狼狈得很。

    会突然尖叫着跳进我们取暖用的火堆里,等我手疾眼快地把他从火堆里抱起来的时候,他原先顺滑的皮毛已经被烧糊了一大块,隐隐露出鲜红的皮rou来。他应当是很不喜欢疼痛的,栽进我怀里便开始哀哀地叫,身子抖个不停。

    既然怕疼痛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去追求注定会疼痛的死亡呢?就像他不懂我为什么会为如何生存下去费尽心思一样,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的去追求死亡。

    我知道他需要用药,被烧出来的伤口很快就会开始化脓,如果不用药的话,他很快就会死于烧伤导致的伤口感染以及其他的什么并发病。我不想他死,尽管他好像很想这样。

    药在擂钵街是很珍贵的,是一种比金钱还要珍贵的资源。我们连钱都没有多少,就更不要去想那药了。

    但看着他在我怀里越来越虚弱,我还是决定出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