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折茎荷花
02折茎荷花
梁晛来到一楼后门,灰白围墙隔出的后院种植着不少花木,那位名唤“yuzhu”的少女依然坐在板凳上折荷花。 地上摆着的五只红水桶里已经密密匝匝插满了,她手法熟练,嘴里还轻轻哼着歌,发现有人来了,忙抬头朝他笑。 “你好。” 她穿着朴素的衣衫,两条油光水亮的马尾垂在胸前,有一种天然的淳朴,但是……梁晛看着她微抬的脸。 她有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孔,这是在他第一眼看见她就意识到,却又被他刻意忽略的。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出现在视线中时,人们先是会产生类似于害怕被灼烧的逃避心理,然后就会像现在的他一般,端详、凝望、惊讶。 他生平仅见的美丽,出现在他初次涉足的陌生岛屿,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过的房子里。像一场被谋划好的绮梦,透着一股湿淋淋的阴谋味道。 郁珠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将荷花插进大木桶里,试探着问:“你有什么事吗?” 梁晛甩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我先前在软件上和老板聊过,感觉……那时候和我聊的人不像你奶奶,那是你吗?” 郁珠一下子笑了,“是我,你是晛?” 晛是他软件上的名称,郁珠不好意思道:“我一开始不认识这个字,还是特意查过才知道和‘现在’的‘现’字同音。” 他点头,自我介绍:“我姓梁,单名一个晛字。” 郁珠忙跟着道:“我叫郁珠,郁金香的郁,珍珠的珠,你可以叫我阿珠。” 她朝客厅里看了看,“假如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奶奶年纪大了,我住一楼,楼梯右手边就是我的房间。” 梁晛应承了一声,看她手上动作不停,有些好奇:“这荷花为什么要折。” 郁珠乐意为他解答:“荷花一旦开了就很容易凋谢,所以花农会在它还是花苞的时候就把它采下来卖,但是折断茎的荷花就算插在水里也很难再开了,因此要人为地把它们折成盛开的样子。” 梁晛了然地点头,“所以,你折这个是为了拿去卖?我能买一朵吗?” 一霎间,郁珠的表情变得为难,她又看向屋内,低声道:“这不是拿来卖的,这是……” 显然,假设这幢房子多有禁忌,那一定是房中那位老太太设立的。 “这是为我哥哥冥诞折的。”她面有难色,害怕他忌讳这些,“过两天就供到庙里了。” 梁晛只听过寿终正寝的老人要做冥诞,看郁珠的年纪,她哥哥多半是少年早夭,想不到也能做冥诞。十里八乡不同俗,梁晛没再问,转了话题:“软件上的照片是你拍的吗?” 民宿软件上自然要有房子的照片,郁珠笑着点头,不好意思,“是不是拍得不太好。” 短短几刻钟的相识,梁晛已了解到她温柔胆怯的性格。肩负抚养责任的长辈越强势,孩子的性格要么争锋相对,要么逆来顺受,总之就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郁珠显然是后者。 “很好。”梁晛注视着她的神情,“和梦里一样。” 他语气平平,郁珠却像得到了极大的夸奖,露出腼腆的笑,一张秾丽的脸却有着极纯净的表情,如同一朵夜晚里幽然绽放的白昙花。梁晛注意到,她的皮肤也极白,和他一路来看见的岛上人简直不像是生活在同一纬度。 毫无破绽。 他有些挫败,回房的路上不住地摩挲着后脑勺短刺的头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梦到一幢房子,灰白泥墙与宽阔外廊的白漆时有新旧变化,瓦蓝的屋顶却没有变过。直到近一年,他频繁做梦,甚至开始走进房子内部,阳光透过五彩钢窗照射在蓝黄地砖,因为太过炽烈,而像碎金一般。 也许,世上真的有这样一幢房子。 他开始在网上搜索,但结果却不能让他满意,直到朋友帮他找到了一位痕迹学专家,根据他的描述,专家推断这幢房子在热带,而五彩钢窗的形制又将范围锁定在了北半球乃至东南亚、南洋一带。 闲暇时,梁晛不断在手机上检索相关地区信息,久而久之,他的社交软件已经被训练得一打开就是热带风光了。 在民宿app上刷到这幢瓦蓝屋顶房子时,梁晛一下子停住了呼吸,那也是一个阳光热烈的午后,梦境照入现实的荒诞感让他的喉咙发渴而不断吞咽着,那一刻的冲击甚至强过了他真正站在这幢房子面前时的感受。 太荒谬了——他只能这样说。 哥哥冥诞的荷花要折一千朵,等到正日子的那天一齐供到庙里去。郁珠细心,折完五十朵花就在心里记一个数。 这些折断根茎的花早已是死物,哪怕香气一样,可是它们连自由的花开花落都不能了。 郁珠轻声哼着歌,想起曾看过的童话剧《青鸟》,蒂蒂尔和米蒂尔去寻找象征幸福的青鸟,在思念之国中两兄妹发现,原来死去的人不会真正死去,只要活着的人想念他们,他们就会从梦中苏醒。 荷花的花瓣有些粗糙,远没有缅栀子的细腻,郁珠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酸软,指腹也刺痛起来,她唇边噙着笑意,看样子倒像是有些乐此不疲。 “郁珠!”郁老太喊。 郁珠忙放下花,走进客厅,郁老太叉腰站在门边,上下看了她一遍,摆出不满意的神色,郁珠自觉低下头。 郁老太很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场,除了钱,她很难给谁一个青眼。 “楼上那个客人要住一个月,你每天的任务是送三餐,打扫卫生。”她喏喏嘴,又补充道:“外加给他做向导。” 郁珠惊讶抬头,“奶奶,我怎么给他做向导,岛上有哪些好吃好玩的我也不清楚啊。” “蠢丫头!书都白读了。”她顾忌楼上客人,将声音压低了一些,“你去网上找啊。” 郁珠苦着脸,“那出行怎么办,我带他步行?” 这样的天气,不久本岛就会出现两具暴晒过的干尸。 “让他自己解决,我们说定了的,只出向导。”凡是要出钱的事,郁老太只当事情没发生。 “我叮嘱你,女孩子千万不要骨头轻,免得遭人看不起。” 对着孙女苍白木讷的脸,郁老太例行公事般提点,随后就挥手让她干自己的事去了。 回到后院坐稳小板凳,郁珠继续折荷花,谁的骨头重谁的骨头轻,恐怕得死后烧成骨头渣子才称得出来吧,她在心里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