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凛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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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神纪找卢纳的原因很简单——明日要返回凉州城,让他做好安排,务必要快。 翌日,军队折返,丘神纪的部队是骑兵,又不用管辎重,速度比卢纳他们快上不少。 待到他们也赶回了凉州,大半军官都被叫去了中军大营议事。 “突厥可汗已经逃窜进大漠,”丘神纪指着地图道,“虽然是逃窜,但突厥向来是各部集合而出,这一路上,他随时可以纠集其他部落,卷土重来。而且他们坐拥地利之便,又无所谓城池,轻人而重牲畜,何将军!”他点出一人,“这些时日吐蕃有何动作?” “回将军,”何姓将军行了一礼,“诚如您之前所料,吐蕃人就缩在雪山里,不打过来也不退兵。” 丘神纪点了点头:“果然,他们是跟着突厥来打秋风的。” “雪山是天堑,对我们是对他们也是…何将军,我给你五万人,人你自己点,这五万人你要给我守住凉州,加固城防,其中流民的相关问题我已经写了疏奏命人快马上报朝廷,记住!不得盲目出击,但务必看住吐蕃把他们堵死在雪山!” “要是凉州出事,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是!”何将军保证道,“将军放心,凉州城就是少了块砖,我提头见您!” “我不要你的头,你的头不值钱,”丘神纪挥手让他退回去,“我就要凉州城。” “其余人,明日随我开拔,去嘉峪关,不能叫突厥人牵着鼻子走,现在已经入秋了,牛羊得贴膘,但他们一路败去,贴再多也不够,再过些时日下起雪,他们肯定得再来关内,咱们就在嘉峪关等着。” “都知会下去,做好准备,一应粮草辎重都要跟上。还得提防他们走河北道那边,今天晚上还得再上封奏疏,也是八百里加急送洛阳去。” —————————————————— 这是陈拾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王七更是,他自有长在温暖的扬州,风是暖的,水是温的,就连人说话都是软的。 可嘉峪关不同,这里的风是刀,吹在脸上直疼,几下脸就好像要裂开。 嘉峪关的雪也不像雪,那雪硬邦邦的,冻得和暗器一样。 他们跟着车,不断地将粮草送到嘉峪关。 突厥人果然又来了,他们没法不来。就像丘神纪说的,他们没粮,牛羊数又不够,只能来有粮的关内抢。 这景象就又与大漠之中不同了,一排排的士兵在城上架起弩箭,架起烧沸的锅,冲锋而来的突厥人不是变成了刺猬,就是在往上爬的过程中被一锅热水烫得红红的,像是过年时候准备去毛的猪。 陈拾依然会本能地感到心疼,但是这里没人在乎他的感受,就连王七也不理解他,那些被征召来的士兵、被充进来的囚犯就更不会了。他们忙着算自己这一趟赚了多少功,够不够折自己的罪,又分到了多少的东西,然后艳羡地看向装备最精良的那些从京城中来的禁军,妒忌地交谈起来,想象自己若是其中一员该多好。 这些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路上他们杀敌最多,得转最多,最后分的东西也多,同一些有经验、年富力强的府兵编在一处,分三队轮着上。 他们有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铠甲,食宿都是最好的。 丘神纪如今不亲率骑兵了。他站在城上,朗百灵在城下,骑着马,像从前的他一样站在最前,身后跟着只有两千余的精兵。 她在等将军的命令,而丘神纪在督战,望着突厥的部队,朝身侧一伸手,便有一把长弓被递到手中,“郑简,这么久了,那个人你以为如何?” 郑简随即上前,凑至耳边悄声道:“是可信的,也算是经验丰富,是个好兵。” 丘神纪点点头,从他的箭袋中抽出根箭搭到弦上,将弓拉至形如满月,“既如此,就把他也编进去吧,毕竟见过突厥汗王,”箭忽地离弦而去,带着破风之声,带下了突厥的大旗。 “你去办吧。” “是。” 一道令旗划下,城门訇然而开,女将军抽出背后双刀,催马向前,高喊道:“杀!” 陈拾远远看着逆着风雪奔腾而出的骑兵,只觉得胸口有话却说不出来,还怪难受滴。 他习惯性地开始转移思绪,去想陈家村的邻里乡亲,想死去的娘,想远在洛阳的大理寺,口音奇奇怪怪的阿里巴巴,沉默但是靠谱的孙豹,头上有片黑云的崔倍,还有啥都知道的王七,让他多学点东西的白猫少卿。 他望向东面,但是东边除了茫茫风雪,什么都没有。 即便是那高耸入云的明堂,这里也看不见。 ———————————— 突厥人被打退了,他们带着自己残余的兵马灰溜溜地离开了嘉峪关,书记官已经记好了各种战绩,这些将会被统一呈到朝堂上,作为班师回朝后封赏的依据。 丘神纪在屋中写着上表皇帝的奏疏,忽听梁上有异动,便撂下笔道:“要吃东西外面有的是,书记官都记完了,你随便挑。” 红头发的大秦人一跃而下落在他的案上,鞋底粘的污雪脏了他的奏疏,他拎起丘神纪的领口,恶狠狠地骂道:“你个混蛋!老子去天水郡王府找了个遍,根本就没有!” 丘神纪一把拍开他的手,面上浮起一丝讥笑:“明明是你心急不肯听完,怎么怨得了我?” 一枝花恶狠狠地磨起牙:“那你倒是说呀!” “若按你所说,那东西随商队运入中原,那么必然不会便宜,所以即使流转也不会出士族的手,圣人五十年如一日地寻都没个结果,那更大的可能就是那东西压根不在现在的国库里。” “所以呢?”一枝花抱胸坐在地上,脸气鼓鼓的,像是某种鼠类。 “圣人查不着,又有足够能力去取得这东西,”丘神纪将脏了的奏疏放到一边,又新取了张纸,“如此范围便不大了,其中最有可能的,是现在还活着王爷,他们王府里有自己的库存置办,还有先皇的赏赐;其次便是前隋至今的豪门望族,我给你拟了个单子,”他提起笔,笔走龙蛇一连写了一大串。 一枝花凑上前想看个仔细,又听丘神纪慢悠悠道:“还有一种可能,你若想知道,便要先应我两件事。” 他掏出一个银瓶放到案上:“其一,我要你的血。” 一枝花满不在乎,把自己的脖子露了出来,掏出匕首便要往下捅。 丘神纪拦住他:“我现在不用,是以防万一,”他指了指银瓶,“大概能存多久?” 这种事一枝花从没想过,他的眼神透出清澈的茫然。 丘神纪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往里倒吧。”一枝花便割破静脉,将血倒了进去。 带瓶满,丘神纪合上盖子,拿起旁边的烛台,略微倾斜,让化成液态的蜡滴到瓶口处封死才再开口道:“第二件,之后跟着我们吃东西也好,去这些地方找也好,若遍寻不着,你回了洛阳,必须先去找我。” 一枝花一愣,用不太灵光的脑子想了想,欣然应允,忙问道:“还有哪里?”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先皇带进了墓中,”丘神纪将纸递给一枝花,“你若有这份能耐,尽可以去找找看。” 一枝花拿着纸条端详了片刻,咧嘴一笑,将这份单子揣进怀里:“这些家伙又不会跑,我先跟着将军吃几顿饱饭。” 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牲畜少见人迹更是罕见,也只有这到处打仗的地方便他捡些吃食。 丘神纪也无所谓,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 西北天寒,冬季长得很,突厥人不会一次就放弃,粮不够了还会再来,他得趁现在得空挡让部队好好修养,再抓紧把新的战术落实下去,还有…… 朝廷…… 丘神纪忍不住一阵头疼,将在外确实君命有所不受,但是朝堂的信息他也再难了解,如今也不知道洛阳是个什么形势…… 他点了点书案,把拟定好的战术同之前那张被一枝花弄脏的那张名单一并伸向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