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适逢春日将近,殿外种植的玉兰花大片大片的盛开。

    鸟儿们在枝头尽情蹄叫,庭院里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熏得行人迷醉,正是好天光好节气。

    迎光站在殿口的二人都是人中龙凤,身姿清丽出俗,遥遥看着好似一幅画卷。

    浅衣俊美的太监就陪伴在君王身边,即便后退了半步,还是明显看得出他的姿态亲昵,行为大胆。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高腿长的百护安,再暗暗比对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遂略微失望的低了低眼,愈发诚恳的软声央求。

    “陛下,奴才今日哪里也不想去,只想陪在陛下的身边。”

    与此同时,他心里悻悻然的想,真可惜,他比陛下还是要矮些。

    但是没关系,他的身子今年长得很快,只要再长高一点点,就能和陛下一般高了。

    后面他再多多努力的找点偏方法子,迟早会比陛下长得更高。

    他不想永远只当陛下眼里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小心谨慎照顾的宠物。

    人是贪心的动物,今日能吃饱和暖,衣食不愁,明日就奢望高坐云端的神明主动走下凡尘,然后低下头垂怜泥土里苦苦乞求的凡人。

    欲望总是永无止境。

    “滴——反派的好感度再次增加5分。”

    近期少有出现的熟悉声音突兀出现在了百护安的脑子里。

    “目前反派的好感度75,对宿主的依赖值也超过80,请宿主再接再厉提高反派对宿主的信任度,照顾反派继续健康成长,促进世界线的进度。”

    等到脑子里的声音消失后,百护安的眉头稍蹙,眼睛就定在手里展开一半的地图卷册,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听到慕光莫名增加对她的好感度,对她的依赖值也高居不下时,百护安的心里便是莫名一动。

    她的心尖尖像是被猫儿用顽皮的爪子轻挠了挠,心绪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此刻她的心情五味杂陈,却又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心情复杂的原因。

    身旁人全然不知她脑子里快速出现又消失的声音,更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所有感知都在同步反馈给她,反而让她突然之间乱了心绪。

    捏着她衣袖的慕光还在锲而不舍的求她心软答应。

    “陛下,奴才最近每晚学完课回来都太晚了,奴才已是好久没有陪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今日就同意让奴才留下来吧?”

    “......”

    “陛下,陛下同不同意啊?”十九岁的青年太监捏着她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语气满含央求,阴柔细软的嗓音隐有嗔意。

    “陛下就成全奴才的一次任性吧,好不好?”

    “.......”

    “陛下为何一直不说话?陛下若是不同意,奴才就听陛下的安排便是,别不理奴才......”

    她的心头像是高悬着一颗石头,被他晃得兜兜转转的静不下心,最终只得叹着气的答应下来。

    “行,今日你不愿去便不去,想留下就留下。”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今日漏掉的课业后面你都要补上,朕会亲自查验,不过关就要罚你的,能做到么?”

    青年太监立时笑眯了眼,点头如蒜,愈发偷偷靠近她的身旁,一脸藏不住的心满意足。

    “奴才一切任凭陛下责罚。”他甜蜜的笑着说话,嗓音软软缠缠的附和道,“无论陛下对奴才做什么,奴才都绝无怨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阳光里映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明亮夺目,眼尾染着薄薄的红,如美人屈膝拂过春水的胭脂手。

    百护安听后就愣了一愣。

    她缓缓的侧过头,便见面前人明媚灿亮,毫无防备的笑脸,一时竟看得晃了神,差点就跟着坦荡荡的笑了一笑。

    但她嘴角的弧度刚刚起来,迅速又被她若无其事的压了回去。

    她直接无视了眼前人脸上明显的欢快之色,双手捏着画轴,转身入殿走到窗前的塌边坐下,继续低头看图。

    只是这次她能不能看进去就很难说了。

    半柱香刚过,在偏殿捣鼓许久的慕光就走了出来,双手兴奋的捧着刚泡好的茶盏小步迎上前。

    高高瘦瘦的太监半蹲在她身侧,温声细语的劝道:“陛下,你都看了快近两个时辰,一直没吃没喝的,奴才泡了茶,陛下喝一口润润喉吧?”

    百护安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伸手拿过浅抿两口后,随手就把茶盏放到身边的小茶几。

    他扫了一眼茶几上的茶盏,便从下往上的仰起头,细细观察她的脸色变化,再轻声翼翼的追问。

    “陛下,奴才泡的茶如何,茶水烫不烫,茶味浓不浓?奴才前几日特意去找国师学的云山细雨,可还合陛下的口味?”

    大景王朝里少有人知,占卜国运的国师也颇擅茶道。

    尤其是博州独种的云山细雨,千金难求一两,对茶温的把握和泡茶的时间也极难掌控,冷一分会涩,迟一刻便苦。

    这茶少有人泡的能正合她心意,所以每次她前往摘星台,就会特意喝一杯国师亲手泡的茶。

    只是她平日里国事繁忙,国师也抽不出太多空暇,两人能面对面喝茶的机会就少得可怜。

    闻言,她的眉头不可控制的跳了两下,就微微侧眸瞅了他一眼。

    年轻俊美的太监双膝跪地,守在她腿边的位置,一脸掩不住的期盼之色与紧张等待。

    百护安沉默片刻,便可有可无般的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赞同,慕光立时笑得开心极了,又顺势说道:“陛下喜欢喝,以后奴才日日都给陛下泡,陛下觉得好不好?”

    “你日日给朕泡?”

    说着,她觉得这话有点怪异,随即想都不想的蹙眉拒绝。

    “一杯茶而已,谁泡都是一样的,朕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

    听到君王直白的拒绝,慕光脸上的笑脸顿时一僵。

    但他很快恢复了心态,重新换上镇定如初的笑容,避开茶水不提,再次柔声开口的讨好与她。

    “陛下,奴才昨晚整宿没睡,特意为陛下精心画了一幅工笔花鸟图,正打算献给陛下,奴才这就去拿来给陛下看......”

    “朕觉得有些饿了,你去叫宫人准备一些膳食吧。”

    不待他说完,君王便一脸冷淡的打断了他。

    “朕用完膳就要去御书房和户部尚书商谈十三道幽州的放款赈灾,看画之事过后再说。”

    他怔了一下,立马追问:“那陛下和杨尚书谈完,几时可以回来?”

    她的目光始终专心的观察着手中的长轴地图,似乎压根没发现身边人脸上的慌张与失望,眼也不抬的继续补充。

    “淮北道庆州都督今早送来了加急奏表,是关于去年的税务总报,朕要和工部进行核查,看他们是否偷漏税钱,隐瞒不报。”

    “御史台最近也在多次上奏弹劾吏部的官员滥用职权,朕要把他们都叫来亲自审问是真是假。”

    “还有......”

    她每多说一件事,身旁人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一分,袖下的掌心寸寸捏紧,指骨掐的泛白。

    说到结尾时,身旁屈膝半跪的太监眼眸沉如深渊。

    他的面色微微泛白,牙关咬紧,表情已然难看到了极点,一股阴沉的怨怒之意呼之欲出。

    可他藏得很好,头埋的足够低,那些说不清看不得的诡谲情绪都被他深深压在了眼底。

    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最近事务繁多,今晚朕应当不回来了,打算就在御书房睡下,明早直接上朝。”

    她噼里啪啦的说完,神情如常望向身旁低头沉默的太监,温声嘱咐。

    “你不必等朕回来,入夜便睡吧,明早你乖乖的去听学上课莫要懈怠,过几日朕要是问起你的课业,你又像半年前那次说不出有效劝服叛兵的法子,朕可不会再轻松饶过你。”

    “......”

    身旁半跪的太监低脸不语,气势萎糜,像是三魂七魄离了体,不知听没听进去。

    见状,她略略的蹙了蹙眉,提高了声音:“慕光,你听到朕说的话了么?”

    “是,陛下所说的,奴才全都记住了,谨遵旨意。”

    他立刻低声低气的给出回应。

    说完也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压首垂腰往后谨慎退去,再扭身站起向外离开。

    从头到尾,他也没让百护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展露太多的反应,连正面都不给她一个。

    他回话的声音闷闷的,哑哑的,从后看去的肩膀微微抽动,看着像是偷偷啜泣。

    两年的时间过去,他已是成长很多,变化巨大,只是总改不掉一旦受了委屈就爱掉泪的坏习惯。

    奇异的是,只要每次他可怜兮兮的掉下几滴眼泪,君王就瞬间没了办法。

    是骂也舍不得骂,说也无法说,只得无可奈何的顺着他,哄着他。

    彼时,基本是什么要求君王都会答应,什么过错君王都要放一放,几乎可以算是对他千依百顺般,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奴才,奴才现在就去御膳房安排陛下的膳食,陛下耐心稍候,奴才马上就回来伺候你。”

    窗前侧身坐着的百护安眉头皱紧,目光望着他后背明显颤动的肩膀,表情便是变了一变。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迟疑的问:“慕光,你是不是又哭.......”

    话未说完,背对着走出殿门的慕光便是一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脚步加快,风风火火的就往殿外跑,跑到台阶下才想起来什么,又转身弯腰规规矩矩的向她行礼,再慌忙的转身逃走。

    看样子真是被她伤到了心,连哭都不愿当着她的面掉眼泪,就怕她的反应更打击他的自尊与幻想。

    眼睁睁目送着青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重重宫门之后,百护安手里的地图便彻底看不下去了。

    下一刻,她蠕动嘴唇不知无声呢喃了几句,细若蚊声,即便有人凑近了也听不见。

    片响,她烦躁的闭了闭眼,径直把看到一半就再未有任何进展的地图狠狠扔在了地上。

    从两年前她不得不妥协答应系统抚养小太监,教导小太监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的预测到了什么。

    果然,最让人担忧的事情今日终是出现了明显的端倪。

    谁能想到原本只是一心一意的养个反派太监,如今竟然真的被她养出了一段不得了的感情来,这可真真是要人命啊。

    被她亲手养育和教导成长的太监慕光,已是对她动心起意,不可控的生出绮丽心思。

    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情感,一个开头就是错误的动情,会是阻碍他完成大业,顺利掌权的重中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