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做完题,夜色已深。他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街上静悄悄的。路灯在地上照出一圈光,飞虫在光下乱扑,很是凄凉的样子。

    一想到洋平的影子会映在灯下,拉长了又消失,樱木心里就浮起一阵念不透的情绪。

    会觉得放他独自走回家的自己,有一点无情。

    我当然不是无情的人!

    谁都会这么为自己开脱。

    但是,你懂吧。

    这个打了一天工还记得给你带份冷面的人,他会出现在此,完全是为了你。

    奶油夹心面包,做好标记的教科书,耐心纠正的习题。

    全都是为了你。

    他不需要你为他做任何事,这不是礼尚往来。他就这么做了,没什么目的。

    洋平是那种……看到邻居家的花草枯萎,会主动帮忙浇水的人。即使那户人家早就移居国外,跟他素味平生。洋平总是微笑着浇灌它们,倾斜的水壶里散射出彩虹的光线。那些花草在他的照顾下起死回生,在不同的季节缤纷绽放。洋平却从未试图占有它们。

    因为花草是让人欣赏的,所以看到就足够了。洋平这样对他说过。

    我不是非要拥有它们不可的。

    他说话时的神情沉静如水,微风掀起涟漪,粼粼波光顺水前流,只在樱木掌心留下一瞬的清凉。

    樱木看着他的侧脸,洋平的面容淡得像要化开,像细绢一样绣满了精致的暗纹。他不笑的时候就显出哲思的模样,平静水面下是樱木触不到的深流。

    樱木抓住他,有了锚点洋平才不会漂走。

    洋平任他抓着,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微笑起来。他轻拍樱木的手背,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樱木就是知道他全都懂。

    这么晚了,睡我这吧。樱木说。

    洋平托腮,脑袋歪向一边,在熟人面前他偶尔会显露出属于少年人的懒散。

    那跟流川总是睡不醒的懒惰才不一样,洋平的慵懒劲儿更像是……一只猫咪在熟悉安全的地方把自己窝成了一块吐司面包。圆滚滚的,一戳还是耸动一下,伴随着一声友好的猫叫。

    你的床太硬了,我睡不习惯。

    他们什么都很合得来,就是睡觉这回事怎么都不合衬。樱木家里是日式榻榻米,家徒四壁,有时铺个毯子就能睡。而洋平必须枕着什么才睡得着,如果躺在硬板床上,要睁着眼睛撑到后半夜才能勉强睡过去。

    樱木打开橱柜,把秋天用的被子铺到榻榻米上。反正现在是夏天,他不盖被子也无所谓。洋平躺下来试了试,没启用的被褥浸透洗衣粉干净的香味。

    怎么样,够软吗?

    樱木盘腿坐在一边,伸出两指在被子上按了按。

    还凑合,就是夜里可能会把我热死。

    樱木摸摸下巴。

    良亲说夜里可能会下雨,应该热不到哪里去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洋平不打算拒绝。他向樱木要了套衣物,自行去浴室洗澡。进入高中后他们的身高差距越拉越大,樱木翻了半天,找给他初中时候的T恤。那时候他们还在念和光中学,都是小孩子,幼稚的不行,衣服都买的折价同款,五个人一起穿上,勾肩搭背在大路上行走,自以为很帅。其实在路人眼中,就是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良少年。洋平那件在打工时弄脏了,洗不干净就扔掉了。大楠野间个头蹿高,高宫横向发展,估计也穿不上处理掉了。

    没想到花道还留着。

    明明已经连肩膀都卡不进了。

    洋平穿上T恤,他进入高中后竖着抽条,而樱木的身材本来就比他大一号,除了露点肚皮外还算合身。

    他走出浴室,樱木已经躺下了。他把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发呆。

    洋平关了灯,摸索着踩到垫被上,心安理得地占有了樱木贡献出来的枕头。

    洋平。

    樱木喊他。

    嗯?

    洋平强撑困意。

    这么晚了还想聊天吗?有点不像花道。他想道。

    樱木听出他呼吸间的困倦,心说算了,于是翻个身说没事啦,快睡快睡,不然你永远都长不高了。

    果然下雨了。

    洋平听见了窗外的雨声。

    他是被热醒的,像是被捂在厚被子里,不仅闷热,还喘不上气。

    睁开眼才看见樱木横抱在他胸前的手,整个人紧密地从背后贴过来,把洋平压在身下,好像洋平是印着少女偶像的长条抱枕似的。洋平怕吵醒他,小幅度地挣扎,樱木稍微松开臂膀,没等洋平吸气,换到腰间又抱回来。他的腿插在洋平腿缝里,为了汲取凉感不断磨蹭着位置。洋平的身体反蜷起来,像只冰凉的生虾被太阳晒熟。

    忘了说,这也是洋平在樱木身边睡不好的原因。洋平体温低,即使在夏天肢体也是微凉的。而樱木代谢旺盛,像个火焰旺盛的大火炉。夜里他总是无意识地凑到洋平身上,火烫的掌心贴在裸露的皮肤,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洋平的衣服里。不用多久,洋平就会被绑成下锅的螃蟹,在火山压顶的热量和压迫感中醒来。

    洋平挪出脖颈,侧脸贴着枕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受得了樱木的,大概只有睡着就叫不醒的那种人吧。

    比如……

    洋平把思绪断在此处,另起一个念头。

    雨下得好大。

    雨滴扑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清晰可辨,室内温度缓慢下降,樱木环着他的手臂开始放松。

    他能感到樱木鼻尖的触感——他在他耳后蹭了下汗。

    然后樱木仰躺到一边。

    洋平没有动。

    带着谨慎的呼吸,和骤然发烫的半只耳朵,洋平轻轻闭上了眼。

    樱木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发现他会无意识地注视队员们裸露出的身体。

    肌rou线条明显的、修长的腿,运动鞋口露出的、尖锐的脚踝,如蝴蝶翅膀般舒展的背肌,收紧的腰线,从下颚延伸到锁骨的、汗淋淋的颈,剃青的发茬,粗壮的大臂和紧实的小臂。

    他无法停止注视这些男性特征明显的身体。

    一开始他以为是好胜心,因为他的体能确实还有加强的空间。他还能跑得更快,拆挡更充分,灌篮更有力。

    他以为是这样。

    但那天流川在他面前换衣服时,樱木第一次意识到,流川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腿。

    那不是羡慕感,也不是胜负欲。

    只是单纯的干渴。

    想要触摸,想要揉捏,想要让五指全都陷入雪白的皮肤里留下刻印。

    想要折断,想要咬破,想要让那双腿淋满汗水动弹不得。

    是在胃里燃烧的、火烧火燎的干渴。

    樱木在更衣室里绝望地勃起。

    他攥紧球衣,狼狈地挡住自己。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好像这十几年来他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想抓住流川,按住他的后脑撞上储物柜,看他流出鲜红的血。他想扒掉流川松垮的篮球裤,从背后进入他像钥匙插进锁孔,搅动他的内脏,把他撕碎。

    他想使用暴力,想看他发抖,想从流川嘴里听到示弱和哀求。

    樱木猛地背过身,面朝自己打开的柜子,那里面挂着他换下来的10号球衣。他眼眶发涩,如果不是更衣室里还有人,他可能会哭出来。

    他是讨厌流川,但他绝对不想伤害流川。这跟他们平时的吵嘴打架根本不一样!

    那很……糟糕,在身体亢奋的同时让樱木感到反胃。

    等队员走光后,樱木躲进卫生间。他看着隆起的裆部,咬牙解开裤链,生硬地抚慰自己。他花了很长时间,中间有几次他以为自己会软掉,但流川赤裸的背影冷不丁地浮现,又给下腹带来非凡的热度。樱木怀着罪恶感去想那张美丽的脸,想象从他颊边刮下粘稠的白液,想象流川从长长的睫毛下投来哀求的目光……

    不,那不是流川。

    樱木忽然清醒过来。

    流川只会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说他白痴。

    不知为什么,这让他的心情松快了一些。

    樱木打开水龙头,冲掉手心的粘稠。他用了特别多的洗手液,反复揉搓指缝,好像这样就可以消灭罪证,把他脑内对流川做的一切都清洗干净。

    樱木走出卫生间,篮球场还亮着灯。耳熟的篮球撞地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响起。

    流川还在练习。

    他站在半黑的球场内,仰首凝望篮筐。

    篮球在他手边弹动,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那么自如、那么自然地控制着它。

    起跳,投篮,命中。

    篮球入框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好听。

    汗水为那美丽的轮廓披上一层闪烁的光影,流川跃动的身姿仿佛能脱离地心引力,无拘无束,无比自由。

    在飞扬的墨黑发丝间,樱木捕捉到了他唇边的一缕笑意。

    樱木把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咬住。他真的哭了。愧疚的泪水模糊了他看见的流川。

    他在脑海里幻想的人影根本不是真正的流川。

    流川够凶够笨够勇猛,他才不会对自己哀求。别以为他长得漂亮就会像女生那样柔弱,扒开那层皮里面就是大猩猩那样的生物。流川才不会认输,才不会示弱,要考验他到最后关头才会勉为其难地传球。他永远奔跑在追逐篮球的路上,永远追逐着下一个对手。除了篮球之外,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看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眼光狭窄又固执过头的流川枫。

    樱木汹涌地流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他会那样去想流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充满rou欲的眼光去打量他。

    就好像……他跟那些在场内举着牌子呐喊的流川命没有区别,仅仅喜欢流川俊美的外貌。

    他讨厌虚假的东西。

    更讨厌喜欢虚假的自己。

    因为真正的流川就站在那里。

    真正的流川不会做那样的事,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樱木擦掉眼泪,转身离开球场。他需要给自己一些冷静的空间。

    流川独自训练到往常的时间,他一边练习一边等人。

    但直到他锁门,樱木都没有来。

    那个白痴除了毅力没什么可赞赏的,不来训练还是第一次。

    流川心里有微妙的不安感,却懒得挑出来承认。

    谁要在乎白痴怎么想?

    他骑着单车到樱木家附近,远远看到灯亮,知道他人没事就放宽心走了。

    补习的时候樱木一直在走神。

    一部分的他还在检讨流川的事,另一部分的他则盯着洋平握笔的手指。洋平的手很漂亮,十指白皙纤细,不像很多男生有手毛。指甲的形状也是完美的椭圆形,像珍珠贝母一样散发着淡粉色的莹润光泽。指节平滑地连接着,没有突兀的骨节。虽然洋平很会打架,但手上一道疤都没有,青色的血管伏在手背的皮肤下,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舒张。

    樱木试着移开视线,但不到三秒钟他的注意力又会回到洋平手上。

    跟流川不同,洋平的手是他可以触摸到的东西。

    跟流川不同,洋平也会大方地让他摸。

    但我真要摸吗?

    樱木惴惴不安地想。

    洋平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

    花道。

    洋平用笔敲他的脑壳。

    别走神啊。

    樱木捉住他的手,用指腹摩挲着洋平的手背。

    好细腻的肤感。

    而且还凉凉的。

    洋平果然没抽回手。他只是挑高眉头,疑惑地看向樱木。

    怎么了?

    樱木把他的手贴到脸边蹭了蹭。真的很细滑。他忍不住在饱满的虎口咬了一口。

    洋平吃痛,用力敲他脑门。

    饿昏头啦?

    这是手,可不是鸡腿。

    我当然知道这是手啊。樱木大声争辩。但洋平你的手真的好漂亮。

    洋平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花道……

    嗯?

    你没事吧。

    总感觉在哪里听过。樱木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哦哦,他想起来了,上次他夸流川腿长的时候流川也说了一样的话。

    为啥嘛,他夸人很奇怪吗?

    洋平看懂他的眼神,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不是自称天才吗,哪有夸过别人,不都是天天喊着自己天下第一吗。

    但你的手确实比我好看啊。

    樱木把两人的手平铺在桌面上。与樱木粗糙的大手比起来,洋平确实要秀气得多。

    洋平笑笑:你怎么在乎起好看的问题了?打算变成偶像派吸引晴子的芳心?

    提到晴子,樱木却没有往常的兴奋。他rou眼可见地泄气。

    洋平……

    洋平侧过脸注视着他。

    樱木的脸上没有笑容,台灯下他的侧影困惑而沉默。

    我发现……我不是真的喜欢晴子小姐。

    嗯……

    这一点洋平早就知道,只是他觉得樱木有个积极的短期目标也不错,而且晴子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他不介意帮忙推他们一把。

    我喜欢的人……

    樱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洋平看着他,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被锁链悬到天上。

    别说是流川。

    不要是流川。

    花道,求你了。

    是任何人,都不要是流川。

    只有他。

    在球场上,在我读不懂你的时候,他却和你心意相通。

    只有他才会让我认输。

    啊!好烦!

    樱木抱住后脑,把头发揉成草窝。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摊牌了。

    洋平!

    他扳正洋平的肩膀,直直看入那双平静的黑瞳。

    我好像……喜欢男人!

    说……说出来了!

    樱木松开洋平的肩膀,捂着爆红的脸,在房间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他的脚趾踢到矮桌的腿,当即疼得在地上滚成一团。

    洋平等他发泄完混乱心绪,这才伸出手拨开樱木挡脸的胳膊。樱木一个猛扑,拦腰抱住洋平,不让他看到自己赤红的头脸。

    洋平你不要讨厌我!

    樱木大喊道。

    洋平摸摸手感很好的红头。

    要讨厌你还等到现在啊。

    为什么我会喜欢男人啊!我该不会是变态吧!

    你不是啦。你只是取向有点特别而已。

    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啊,我以前也喜欢香香软软的美少女啊。

    哈哈。

    洋平笑了。

    笑什么啊。

    他一笑,樱木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快崩溃了。

    你不是天才吗?洋平说。

    天才当然要跟别人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