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魈封王的事情敲定,达达利亚以自己没有让原作中追妻火葬场和虐身虐心的剧情出现为由,小小的骄傲了一阵子,心情也随即明朗了不少。

    不过,封王这种事他还是小看了在古代的重要性。在钟离写好了诏书后要经手礼部重重的审核编修,诏书上的措辞到书写都要通过精心的推敲和修改;再之后礼部需要前往皇家祖庙祭出记录皇室成员的玉牒……看看史上是否有过其他的【灵王】,这一次册封,是否需要让大皇子的身份过继到【灵王】一脉之下……一系列cao作过后才能为诏书上盖章。

    前前后后,尽管催着进度还是忙活了许久,终于在将近年末之时旨意下来了。钟离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在诏书终于确认下来后,竟是当着礼部众员的面直接把卷轴交到了达达利亚手上。这一次,由后宫最为尊贵的主子来为大殿下宣旨……

    捧着诏书,因前后自己一直与钟离在跟进进度遂知晓其重要性,现下拿在手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在。

    临近年尾,宫中合该举办除夕国宴。然而钟离自继位以来一直都行事朴素,而宫中人少,遂每年的国宴能免则免;他就算是过年也还是一个人在太极宫中处理国务。

    今年有了达达利亚,他总想举办点什么好陪他一起欢快欢快。倒是礼部的颇有眼力价,年终尾祭在即,早早地上书了陛下确认祭奠环节与事宜,并在计划奏本上写明:陛下与皇贵妃娘娘携手参拜祭祀。

    礼部惯是一些懂情势的,如今皇贵妃圣眷正浓,又位同副后,年终尾祭必是要一同出席的。好在这一决定出来后,众臣没什么特别抵触之意。尽管达达利亚是个外邦人,可终究要跪在他们月国列祖列宗的排位之下……

    遂,并无大碍。

    出席祭祀的礼服都是有的。年终尾祭距离年三十还有一阵子,祭祀过来年风调雨顺,民间便可以开始着手筹备起庙会了。达达利亚也想去庙会,但他知道出宫一次也挺麻烦的,微服出巡更是不太安全……所以也没跟钟离提过。祭祀那天一大早,他与钟离各自穿好朝服。他头上顶着沉重的大冠,穿着并不厚实的朝服在寒风中行了百层台阶,最终在大风的祭台上对着天地祖宗三跪三叩首。忙活了整整大半天,回到太极宫后喝了碗姜汤脱下行头,便裹着大被子和钟离抱在一起补觉。

    自从与达达利亚在一起后,下人们纷纷觉得这位皇贵妃是个懂得疼人的,知道关怀钟离,也很会在关键时候撒娇打诨。比方说这祭祀过后,原本皇帝便不打算歇着;他知道达达利亚在中毒失子大病过后身子虚,所以回到太极宫便帮人脱了衣服抱他上床休息。只是达达利亚身子娇,躺进床上就跟没骨头的狐狸似的,一双玉臂径直搂上钟离的脖子。惯是会嗔怪的求钟离留下来别走。这一来二去的推搡钟离就是圣人君子也抵挡不住怀中绝色大美人这般撒娇耍赖。

    遂也脱了衣服抱着人躺在床上。

    钟离平日里就是太孤僻太克制太自律,遂下人们倒是希望陛下能更懂得享受一些。

    两具身子在被子里捂热,达达利亚太困,惯性的在投入钟离怀中就立马睡去。而钟离抱着爱人瘦了些的身体,摸着他光滑的后背倒是心猿意马有几分色心渐起的意思。自从达达利亚丧子,空为了他能早日恢复便在他的药中加入了抑制情潮的成分。

    毒的起因是坤泽的情潮热,而交合过后解了欲望,却还是给身体损伤过重,元气大伤。

    因此,他们两人已有足足四十余日未行房事了。

    忍耐对于钟离来说并没有多么难受,可当对象是个在自己心目中艳绝天下,头等喜欢的人那可就未必了。此时此刻他内心默念了几句心经,然后尽量克制自己抚摸爱人后背的手不要钻到达达利亚尾椎下的区域。就这么克制来克制去最终还是抵不过困劲儿的睡了过去。

    歇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

    翌日一早,钟离赶着年关将至想最后几次朝会能尽可能多的把一些事情做完,早早地就离开了太极宫赶赴前朝。达达利亚则舒舒服服的睡足了才起身,没有宫妃来给他晨昏定省,时间几乎是他自由支配的。起床用过简单的吃食,听闻东宫书房里几位皇子公主们下了课,达达利亚一拍大腿当即决定拿着圣旨赶在年关之前把封王事宜宣布出去。

    常爷今日一早打发徒弟去陛下身边当差,达达利亚因着初次做这种重要的事,便颇为礼貌的询问了常爷能否陪着自己去。

    老人家当然是愿意的,他甚是欣赏这位真实又开朗的皇贵妃。年轻蓬勃的生命力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那种向上的正能量几乎变成了能够照亮这座王宫的太阳花……

    外头晴天大好,可终究下过雪,地上还有积雪尚在。司天象的年前来报这个冬天估摸着雪多,常爷不大想让皇贵妃挨冻,本想叫来銮驾,可却被少年回绝了。“常爷爷,您别太捂着我了。多出去晒晒太阳运动一下更好呀!”他笑着安慰老者。要说他被宠幸也有些时日,钟离几乎倾尽自己一切所能对他好,而这个少年却依然没有恃宠而骄。走出太极宫时与常爷并行,二人的步履都很慢,还一边聊着天。达达利亚询问着常爷待会儿宣旨自己该注意些什么。而老者回答一些往年积攒的经验知识。一边说着,还说道起一些陈年旧事。

    “常爷爷以前是司宝局的呀?”在当知晓后宫内官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曾经是个手工匠人时达达利亚惊叹。“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不足为奇……”老者摇摇头:“早些年入宫是因着穷的揭不开锅,当时还是圣祖时期(先帝父亲),宫中喜爱漆器,跟着师父学了十来年,后奉先帝继位。先帝生性好金灿辉煌之物,这漆器就在宫中没落了。倒是先帝继位不久万国来朝会上,给瀛国稻妻的匠人们讲过课……”

    “这么厉害啊!那现在呢?”

    “若是您让老奴现下执刀刻木头调漆,倒是手都生了。也就是平日里伺候陛下的空闲自己随便玩儿两手。”说着,常爷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没有上漆的木雕小符挂坠,达达利亚拿在手里细细看过,尽管简谱,但刻功繁琐,确实能看出宝刀未老。

    然而达达利亚倒没想继续赞叹下去。老者已然选择在皇帝身边伺候,过往的手艺于他也只能是一点旧忆。过多的赞许,也没什么大用了。

    只是达达利亚说道:“前几日看过礼部卷宗,下一次万国朝会便是两年后了吧?”

    万国朝会——大月以鼎盛之姿立于世间东陆。而每三年,都会有一次万国朝会邀请世间诸国前来建交。

    达达利亚所在的冬国之所以会让一位王子来联姻,便是一年前的万国朝会上与钟离谈下的建交条件。而建交的代价除了嫁一位王子,冬国还就此失去独立国度的权利,自那以后正式成为大月属国,受大月庇护。

    常爷点头答:“娘娘所言不错。只是与大月邦交久的国家,也不局限在朝会来访,每年偶尔会派遣使者,也会在大型节庆送来贡品……像是瀛洲国今年就趁着除夕前把贡礼运来天命宫了,内务府前阵子换了总管公公,想必现下正焦头烂额的清点数量。”

    达达利亚了然的点点头,瀛洲国,和21世纪的和之国是对等的吧?

    “若是内务府有困难,把进贡的贡品拿来给我看看,我也顺便涨点见识。”达达利亚笑着提议道。常爷应允,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后来到东宫皇子公主们的地盘儿。

    达达利亚这是第一次来大皇子魈的宫殿,看着是一处不大的地方,要说是个【殿】也没那么气派,内部修缮的也不太精美;反而看的出来是个男人住的地方,有那么几分简陋。宫人们远远地见皇贵妃带着仪仗前来,纷纷吓了一跳赶忙转身跑进大皇zigong内传信。达达利亚有几分诧异为何这些人见自己来都是这般大惊失色,可他也只是心有异想,并没有太多质疑。

    ——

    而魈在自己宫内,却与空难得的发了一场脾气。

    事情回到早些前。空自从在宫内行走自由,并且有了自己住的地方(紫藤苑)不需要再在冷宫那种地方委屈后便日子过得舒适很多。宫内,大家都知道他身份特殊——即是皇贵妃的恩公,又是大殿下冒着风险也要带进宫的【特殊之人】。

    而空被皇帝委以重任为皇贵妃调理身体康健,平日里经常跑去太极宫。他和达达利亚有那么几分一见如故的意思,并不仅仅是他的性格比之宫里其他贵人显得非常各色;还因为……空总是隐隐觉得达达利亚这个人看人很准,甚至他觉得对方理解懂得自己。

    这样经常与达达利亚待在一起,也导致每次和魈见面时总是会说到几句关于这位皇贵妃的事情;包括两人聊的话题,每天一起做的事,空总是会控制不住与魈闲话,为的是能让魈放下对宫中人的一些戒心。

    然而方才在魈的宫殿,提起这阵子有关与魈封王的传言,魈却有些被动的不情愿。空笑笑问道:“这不是很好?皇子最终不都是要封王的?”

    可魈却摇摇头:“封王,意味着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圣人命你为皇贵妃调理身体终归是想日后立他的孩子为太子。”

    “这不好吗?陛下疼爱皇贵妃,两个人的孩子必定会得以重视。这不是人之常情……”空说的很无谓,他的眼睛已全然好了,拆下遮眼布的他明艳动人。与皇贵妃那眉眼间不经意的【媚气】不同,空的姿容透露着一种圣洁的出淤泥而不染。

    魈没有看空,而是背着身子,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捏成一个拳头。“这便意味着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他低垂着眼眸默默的低声回答。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声张的意思,似是有些压抑,并不想让空听到了

    但对方还是听见了。

    空原本还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听罢却蹙起眉头:“机会?魈,你到底想做什么?!”

    魈一愣,转过身看了看空那张难得正色的面庞,却是冗自一笑:“不就是那个意思。空,九五之尊乃天下之主,难道不好吗?”

    “魈。你现在就盘算这些……你…………是认真的?”

    “难道你觉得我不是吗?那我为何在北境战场拼命厮杀立功,你救过我,替我治过伤,你晓得我的用心。”说罢,他又温和一笑:“若是登上那个位子,你便是世间最尊贵的人之一,难道不好吗?那份尊荣你不想要吗?”

    以空对魈的了解,空认为魈的价值观里是混淆了【权利】与【幸福】这两件事。他总是隐隐认为强大就能获得一切,可世事哪有这般简单……他摇摇头:“魈,权利就那么好?难道你现在有我陪着,你不幸福吗?”

    魈闻言温柔的笑了笑,走上前伸手抚上空的脸颊。眼前这位青年尽管都二十有二了,却还比十六岁的他矮一点。“空,这个世界的险恶我知晓,登上帝位后你我都不会再受委屈……”

    “你哪里看到我受委屈了?”

    “你不懂……只是现在没有,可人心险恶……”

    “人心险恶?!魈,我以为事到如今你应该能明白这世道并非黑幕。皇贵妃待我极好,待你也从来不差,且不说宫宴之后他痛失孩子还想着放你出来,就算是这之前你带我入宫之事哪里逃过陛下与娘娘的眼睛了?琳琅和内务府的衣食补给不都是他下令多给的。难道这些也是人心险恶?!”

    魈惯来对空说起达达利亚就兴致缺缺。现下听罢更是有些不耐烦。他松开抚摸空的手立即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道:“皇贵妃……又是皇贵妃!你现下便是如此信服于他?!”

    “一个真心待你的人,难道不值得你真心回报吗?”

    “真心?!你真的以为他有真心?!难道你没看出那是他笼络人心之术!!”

    空一滞,难以置信的看着隐隐作怒的魈不知如何回答他这句凉薄的话。

    “以色诱之,听闻皇贵妃得宠是有一日在御花园与圣人巧遇。接着封妃后讨好三公主,借此拉拢关系,后面再在圣人面前吹耳旁风得了二弟与三妹继母的地位……”

    魈不屑嗤笑着:“他倒是手法高明,宫宴翌日他知道自己失了孩子,将我放出来想必也是之前月余见我态度如同铁板一块有意施恩讨好。只是我在朝堂上为他辩护,不过是不想亏欠这等人罢了。说到底他非我大月人,其心必异……”

    “也不知圣人多年意志坚定是如何对这等外邦人卸下防御。不过虽说冬国乃大月属国,到底曾是北戎的一份子。北戎人心机颇多,圣人尽管勤政多年当初也不过是靠传国玉玺之势才能登上帝位大宝。现下如此宠幸一个戎人,着实让人失望透顶……”

    空感到浑身发凉,他内心曾有一股隐隐的不安全感,在与魈互通心意后他晓得魈是个苦命人,遂格外疼他让着他。可现下面对魈时的不安此刻开始无限放大……他突然有些后悔,但也不知道悔些什么。“……你不该如此说的。”

    “空,你以后尽量少与皇贵妃打交道。”

    “可……”

    “听我的话!!!”魈没克制住,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轻斥了一声,可转过身时却立马一愣。

    ——只因,他与空的背后,此刻敞开的宫门前却站着一身绛紫长袍的达达利亚。

    ——

    …………

    ……

    …

    气氛,在屋内二人意识到屋外人都听了全部后一度降到了冰点。

    达达利亚身后跟着的是御前近侍常公。他此刻扳着一张脸不言语,躬身跟在皇贵妃身侧。而达达利亚却冗自哼笑,面容诡异的看了看魈,接着手拿圣旨的跨进屋内,径直走到了上首的大椅上坐下。

    “继续说啊~?”他笑,平静的看着魈,而魈见被人撞破,倒也没有含糊和躲避,而是眼神凌厉的斜眼看了看达达利亚。

    “呵呵,真是好大的谱啊!”突然他放大了音量,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不亚于西宫女人们冷嘲热讽。“你以为宫宴翌日我把你放出来是为了拉拢你?魈,没想到啊……”达达利亚摇摇头,对魈说道:“你还真把自己看的这么重?”

    空此刻见气愤焦灼,左右都为难。却见达达利亚站起来,顺手把圣旨交给了常爷。“即便没有你,北境战事依然能全胜而归。你的功劳比之陛下这么多年对千岩天命两军的栽培而言微乎其微……”

    魈不语,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怒意。

    接着,达达利亚又笑了笑。

    “再说回宫宴翌日,我动用军符放你出来,不过是为了还空先生的救命之恩……尽管痛失孩子,但他解了我身上剧毒。他本可向我求一份爵位或者是终身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他却跪在我面前求我把你放出来。而我这么做也并不全是为了空与你,而是为了陛下不被前朝御史们诟病……”

    魈面上未有裂痕,却还是不忿,半晌却是冷笑:“也对,比起我们这些皇子,你直接讨好圣人更加有用。”

    这话听在达达利亚耳边十分可笑,但是他并没有想回答他:“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敢质疑陛下的功绩?他这么多年勤政,不过因为登基之前的宫变声名不好,就让你有了质疑他的资格?你就这么怨恨他?”

    “你懂什么?这些年他待我如何?不过是无视纵容皇宫里西宫那些人磋磨……”

    “你与陛下的陈年旧账我不感兴趣。”

    “他不过是个心都冷到了极点的凉薄之人!你以为你先下恩宠不断又有何用,不肖多时他也会厌倦你!你也会变成冷宫里淑妃那般,我看你……”

    魈说的信誓旦旦,然而紧接着却见达达利亚径直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魈的面前便是一个利索干脆的巴掌扇了过去。想必魈也没料到这一出,对方的力道并不重,尽管是【扇耳光】可倒不如说是【拍】了他一下。但尽管如此依然让魈吃了一大惊,僭越之话也随即戛然而止。空难以置信的看着向来温和的达达利亚突然暴跳如雷的教训了魈,心下惶恐不安。

    而常爷,在惊愕过后,却也难过的闭了闭眼。

    达达利亚的内心,此刻突然有种情愫呼之欲出,这种情愫他摸不清道不明,但是只觉得寒心,只觉得难过汹涌的如潮水一般吞没了他全身。

    “若是陛下有一日厌弃我,那我心甘情愿。可在那之前他是你的君父,是我的帝王,只要承蒙他恩泽一日,你就没有资格这么评判他!”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平静情绪,接着转身从常爷手中夺过圣旨。

    “你看好了,这份圣旨,是册封你为灵王的圣旨。陛下知晓你心系空,又因着他出身微寒,所以将他先安置在宫中做我的医官提升位分,半年后以妾妃之位入你灵王府。日后孕育子嗣,晋升侧妃甚至是正妃……”

    他把圣旨交到了魈的手上,看着人的表情变得恍悟大惊。达达利亚不知道的是此刻他的眼眶通红,鼻头也因动容而变得微粉。又道:“你觉得圣人是个为色迷心之人,可你知道吗?当时我在宫中没有倚仗,为了能让我吃得开圣人才做主让我做重云和胡桃的继母。这是他保护自己身边人的用心……而你呢?魈,你做了什么?空为了你跪地求我把你从东宫里放出来,你可以不谢我,但你不能辜负他的用心良苦。你可以不懂他想让你放下戒心的美意,但你没有资格埋怨他,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你……”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不要以为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陛下从小在这座宫里长大,他所经历的困境和绝望不比你少!”

    说罢。达达利亚转身走到殿门口欲离开。跨出殿门前,又转头撂下一句话:

    “今日之事便止于此地,我不会告诉陛下。当好你的灵王,若你还是没有成长日后还敢出言不逊……你切记好了!我会自己生一个孩子,亲自扶持他登上你所觊觎的帝位。你看我敢不敢?!”

    接着,转身离开了殿内。

    ——

    原本高高兴兴第一次宣旨,结果竟然被达达利亚听到了这么一出。若非常爷叫住了跑回大皇子殿欲传话的太监,他都不会想到十六岁的魈心里竟是这么多的负能量。

    尽管他看过书知道这一时期的魈毛没长齐心比天高,但实际亲历一番,却还是忍不住寒心难过。他不懂钟离与魈这对【养父子】之间那神秘的嫌隙,不懂为何钟离要纵容他在后宫受到磋磨,不懂为何就是不能和解!就算是到了书中结局也没有!

    他知道钟离在这件事上也不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魈怨怼钟离那一刻,他是愤怒发狂的……

    走出东后宫皇zigong所,他几乎是步履越发的急速,最后都跟逃一般想要立即从那个地方离开。身后的仪仗根本追不上,而达达利亚最终在跑到了长街时对着身后大喊了句:“别跟过来!”

    他想逃,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座宫让他感到窒息,感到疯癫。

    钟离每天都是在这样的质疑下生存的吗?

    颓然的垮下一直挺着的背脊和肩膀。他感到彻骨的寒与悲凉,还有那种无力感由心生。他拼了命的甩开身后的人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长街上奔跑,身上绛紫的宫袍拖尾随着他的势头在身后帆飞。地上还湿润着,他步子大,踩在积水的地方时溅起一汪水花打湿了昂贵的华服。

    这座宫城于他,实则没有什么归属可言,若非钟离他从来不会喜欢一座用红墙围起来的牢笼。他原本被封妃时想着要尽力讨好这位无情的帝王,只要清醒的在这座宫里当个只会说好话的愚蠢金丝雀,笨一点过完这一生便好。可当他愈发的被钟离的魅力所感染,越发的了解他并非冷血冷清,越发的享受他对自己毫无下限的偏爱时。他发觉自己开始犯下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本是那么聪明的,本来可以装傻就能悠然自得全不在乎的得过且过的……

    但是为什么要对钟离心动呢?以至于沾沾自喜变成了喜欢;而喜欢着喜欢着,又心爱的不能自拔,珍视之情使得他越发受不得别人对钟离的非议与质疑。

    脚上突然踩到了一片结了霜的积水,他徒然的滑了一跤,却及时的稳住了脚。回头看看自己一路逃离过来的路,又转头望向身旁——

    是太极宫……

    是这里能被他认为是【家】的地方。

    ……

    常爷回到太极宫时,只见书房书架旁,形单影只怀抱双膝坐着的达达利亚。常爷叹了口气,他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炖蛋,慢慢走到了达达利亚面前:

    “娘娘,外头凉,用些暖身的汤吧……”

    暖身……能暖心吗?

    少年抱着双膝坐在两面书架交汇的角落处,一旁是滑轮的梯子,这样的三势鼎立,使得他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达达利亚头埋在膝间不愿抬起。常爷瞧着这孩子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乎把手头的甜汤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他回头看了看达达利亚,温和笑了笑:“娘娘,殿下还小,其实他之所想陛下并非不知,只是……无论旁人如何说于陛下而言都是无谓的。人心虽是软的,但日子过得久了也能变的坚硬。”

    “可如果真的无谓无趣,心冷了坚强了无所谓了……那样的人还会去爱别人吗?”达达利亚迷惘,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常爷。而对方却迟迟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

    ……

    天黑后,钟离在前朝为许多事提前做好了规划和总结。归来前吩咐今年年节休朝日提前,他想带着达达利亚去一趟皇家温泉别馆休息几日。

    只是回到太极宫时,只见常爷守在宫外并没有进屋。他有些诧异,达达利亚平日里没事喜欢犯懒贪睡,可绝不会这么晚还在睡着。常爷面色有些怪异,钟离并没有及时进殿内一探究竟;他认识常爷许多年,眼前老者此番便是有些话藏在肚子里琢磨该怎么和自己说。算是主仆多年配合下的默契,钟离没有说话,而是背着双手看着眼前阴郁的天,“可是出了什么事?”

    常爷见状,躬身上前还是战战兢兢把今日一早的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一字不差,连带着一旁也守在宫外的慧心补充细节。钟离把话尽数听完,心里也是无力和膈应,尽管迁怒大皇子惹急了爱人,但也知晓这其中有自己的错。

    慧心急忙道:“娘娘不知怎么的,把您在书房里藏着的酒都翻出来了!晚膳的时候也不让人伺候……”

    如果说一开始听到大皇子出言不逊只是愠怒,那在听到达达利亚把自己藏着的酒都翻出来还晚膳不让人伺候……那就是惊吓了!钟离难得乱了阵脚马上冲进殿内,却见桌上膳食一口未动,倒是一旁的躺椅上此刻烂烂的摊着一个穿着寝袍的裸露两条白净长腿的醉酒少年!下人们秉持着:非礼勿视的良好品格别过头去把殿门关上。而钟离定睛一看达达利亚一边迷迷糊糊的发呆,手上还捧着一巴掌大小的小酒壶。

    幸好……只喝了一壶……

    那酒可是陈年原浆,得有多烈啊!!

    “啊?!陛下,嗝!来了啊……”达达利亚闻言,反射弧超长的扭过头懵懵懂懂的瞧着一旁难得傻愣站在原地的钟离。他眯着眼笑的灿烂,高高抬起无力的胳膊招了招手。“陛下………………哎呦!”

    只是伸手罢了,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落躺椅。

    钟离一个头两个大的快步上前想要把达达利亚抱起来送回床上裹上被子。可谁知刚搂住人的肩膀,就被达达利亚一把环住了脖子。他此刻眼神亮的惊人,像是含水般柔情彻骨却又带着星辰一般活泼灿烂。达达利亚瞧着钟离,与他四目相对半晌,突然冗自一笑:“陛下,你好帅啊……哈哈……”

    完了,皇贵妃变成傻妃了。

    钟离难掩面上喜色,方才的膈应被冲的烟消云散。“好了,快跟朕进屋,你在地上躺着凉!”

    “不要不进屋!!你陪我坐着!”

    撒泼打诨的功夫钟离此刻彻底长了眼,没办法,被人强制拉扯的按在身旁坐着,美人裸着一双玉臂抬起腿就跨坐在他大腿上。钟离难耐的咽了口唾沫,战略性后仰了一下想避开达达利亚此刻对着自己时带着酒气的炽热鼻息。可他的动作却被眼前人解读成了【排斥】

    “你嫌弃我对不对……”小狐狸耷拉着耳朵幽怨道。

    钟离心中颇为无力的解释:“你身体尚未恢复,又穿的这么少,还喝酒,着实伤身。你这般离我近,要是失了控可怎么……”

    “陛下。”

    突然,达达利亚口气格外认真的说道。钟离闻言一愣,这与他方才装疯卖傻的样子格外不同。二人四目相对时,却见达达利亚眯了眯眼,那上扬的眼尾泛着微微的红,眼眶里遍布着些许血丝,鼻头也是粉粉,就像刚哭过似的委屈又带着些无害。

    “我好爱你啊……”

    钟离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贯行事聪慧谨慎的少年此刻斗胆放肆之语。而少年却仿佛像害羞一般把头埋在了他脖颈,闷闷的说:“我以前总是不懂什么是重色轻友,听着别人撒狗粮,觉得好没意思。但是现在懂了,陛下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也只有你了,我们好好过,我陪陛下一辈子……”

    什么是【撒狗粮】?钟离不懂,达达利亚可能不会说什么很高明的情话,却直直白白充满了真实与青涩。钟离怅然,心中一苦,却还是伸手回抱住了达达利亚的后背,摸着他微凉的背脊,接着单手撑地站起来,把人搂在怀里往寝间走去。

    一边走,听着达达利亚在自己怀里道:

    “钟离,你要永远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