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9

    九月剩下的几天，对业界成了一段特殊的日子。有一名头部券商的员工，其家属在社交平台上炫富，po出收入证明和工牌，与网友来来回回言论浅薄、市侩、缺乏对社会的基本认知、不敏感，将对立情绪推高在一天内发酵，不仅自己被冲了，还连累出镜的公司、竞争对手公司，大家一起整整齐齐都被掘地三尺口诛笔伐。

    财报也被挖了出来开课。金融圈配不配且不讨论，正好月底全国人民也在翘首以盼接一件喜事，于是一时一边是科技强军，实业兴国，一边是券商高薪，金融无用，对称挂在热搜上，共襄此盛景。

    群情最激愤时，曾经在最光鲜的时候本就也背着无数骂名的行业，更是成了藏污纳垢的阴沟暗渠，好像国家培养出来那几年在高点择校和就业、各省各地历届的状元们也个个，都成长为了汉jian、蛀虫和卖国贼。

    围绕他们的非议听了个大概，王也没太关注因为觉得很正常。一个下行的周期还将持续，千家万户的资产还在面临因房价下跌而凭空蒸发之际，人性就是会抛开眼前的“真相”是不是真相不谈，疑问先行，直抵凭什么你喝汤？

    他以为房价总会企稳，随着各个行业调整战略定位，一些时代的产物就会自然淘汰。其实刀子一直在往下划，他在的岗位直面监管，网友不会比他知道得细微、具体和清晰了，对接的监管员也会工作中问说，“你们最近够呛吧？”

    王也倒是情绪平稳，“影响得到我们这种小兵就是大地震了，哪里。这些都是应该做的，还有什么问题老师再联系我，您也辛苦了。”有句话叫时代里的一粒沙，常挂在嘴边的人脑子多少沾点儿毛病，但话本身没问题，在改革、整顿和变化中，处在不同位置上的每个人，他想没有谁是轻松的。

    首当其冲的层级就得不到这种宁静，领导的领导接连被请去喝茶，忙碌之余，同事会观察行业网上新挂上的会议动态，指着那照片八卦，董事长的头顶又更秃了。可能是一年里排得上号的舆情，声势之浩大，让不爱跟热点如他，也通过身边人的跟进，学会了在相互打趣中怎么合群地把话茬接下去，搞金融的啊，你要有羞耻感！

    而潮水终会退去，共和国尖刀的首亮相才是月末无可争议的主角。是什么秘密武器天天在猜，根据新闻提供的方向，要说物理就是高分子物理，传得最广是种隐形涂料。那家研究所也被扒了出来，工商注册信息是家名不见经传的私企，不过法人有本硕清华背景，大概率也是清华哪个实验室做出来的。

    秋风送爽，终于到了国庆那天，街头许多网吧、酒吧、商场户外广告屏，都转到了天安门广场的直播。学校音乐厅也有组织，张楚岚虽也留校，但前一晚就抵达了王也家，蹭他的电视。

    “对啊，不是说，是和你一个学校的。怎么样老王，能想起什么来，科研狂人那样儿的。有没有内幕消息。”期待都放在压轴，普通的阅兵就没那么精彩，边苦等边说。

    张楚岚有点纳闷，你说王也平时是忙吧，可到今天，他也没几分高兴、好奇、迫不及待的劲头，不仅不热络，还有点嫌弃、不待见和觉得烦，捏着青岛啤酒的易拉罐和自己碰碰，一哂，“可不敢乱猜，弄不好还是熟人呢。”

    “现在向我们飞来的是无人机方阵——”

    嚯……直播出现了小高潮。没见过这么多无人机，恐怕有几大百……上千台，它们有的曳着冷凝气有的放着白日焰火翻飞，轨迹穿插交织，轻盈灵巧迅捷而多变，画出图腾切换连贯的队形，在人们头顶，竟没有一台相撞。

    外行看热闹，这时直播间就有弹幕说，“难道是编了程序cao纵？人力根本不可能。”

    也有人发声，“不是要看AI嘛！”确实无人机花活再漂亮，算是场面大罢了，值不上什么新奇。把大家喊出来就为了看这个，就要生气了。

    转机就现于这时，那一秒，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部分人都为之一静，在无人机遮蔽的天空下和清空的广场中央，升旗台前，倏而出现了一个人……那应该是一个全息投影。他面庞年轻，很潮地穿着黑色无袖上衣和破洞牛仔裤，脖子上还挂着项链和鲜红的耳机，露出干净的腋下和带肌rou的胳膊，在这场合一点也不严肃正经。可他坚毅的眼神有一股锐气，上前两步然后立定，以军姿分别向南、西、北、最后回到东方，朝着各个方向最后是五星红旗，昂首挺胸，行了四个军礼。

    同步的报幕夹带介绍一直没停，只是现场直播，谁还顾得上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收听……这一切都是通过眼前的AI实现，同胞们，大家眼前所见的虚拟影像，就是基于量子物理科学研发的特殊计算机，人类历史上第一台超级人工智能。到这，才掀起山呼海啸鼓舞欢腾。

    “咦？”张楚岚凑到屏幕前，用力揉了揉，再眨了眨，几经确定不是眼花，就cao了声，满脸神奇，“老王，这怎么跟你这么像啊！”

    王也早默默起身后半段没看，他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外面，听了，也很久没说话，半晌摇了摇头，不知刚想了些什么，除了很深的无力还有苦涩，“是啊……”向谁低问，“为什么呢？”

    出了这么大事，后脚就Call　back要求立即到事业部，假期宣告结束。连公司总经理也亲自大驾光临，又他们老部长把搜集资料加紧做方案的活派给其他人，专程到他旁边，笑得从没那么亲热，“小王啊，今晚发布会就你带人去参加，这个项目可是千载难逢，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王也偏过了点头避开直勾勾的注视，“超级电脑、军工，没经验，以前没了解过。我记得E组的小戴哥是做这个行研，不如帮您把他叫过来。再说负责，我哪够权限。”

    领导们心情都很好，老部长转头向总经理示意笑着指指他，然后说哎哟，跟我打马虎眼，“你们组的对外上到给买方路演下到和客户谈方案拍板，哪个不是经过你这儿，打量我这么脱离群众呢。放心，你干得好能做出成绩我和总部的各位领导都看得到，这个组本就是为了培养你才保持了原样，二十六岁的负责人么，虽然太年轻，但若是帮公司拔得这个头筹，你手上有这么重量级个单子在，相信也不会有任何阻力的。”

    王也在大力的拍肩下实在很不好推脱，硬着头皮，也只能让一步道，“吴部长，还有总经理，真不像你们想那样，这家研究机构有人和我是校友，我们谈过，可是不欢而散。我也希望公司发展得更壮大，就怕强关系不受控制，反倒因我帮了倒忙，劳烦您、也烦请总经理另择稳妥的人选，前男友这种生物实在……”

    老部长脸上一顿，看着他，总经理说你们谈，老部长又再装模作样忧虑、权衡、纠结了一回，“对对对，啊，你还是去。这样，就当成正常竞争嘛！认识总比不认识好。我也没要求你做什么，唔？我要求了吗？”

    他敷衍着。恨比爱多，怎么可能呢？本就是当仁不让看来小孩自己也没找到更像的理由。不是特殊的人，没有很深的思念，为什么要把人生重要的发明设计成一比一复刻的形象？他都没看完直播，董事长电话马不停蹄就拨过来，要他立刻去办，这件事情一定要巧妙地、掌握分寸地推出去和公司名字形成强绑定，度他来把关，也让中央看到他们紧跟国家战略发展科技金融为实体经济服务，强调政治性人民性，积极性很高，想要进步的心是很迫切的。

    王也露出第一个松弛的表情，陪笑，“诶，好。”意识到干了蠢事。眼见得总经理“视察”到行政人员那儿详细“指导”工作，就升起不妙的预感。

    从匆忙离开家，没再看过被Q爆的手机。同事整理好的资料有义务过目，也没读进去两页。此后漫长的下午走到了窗边，俯瞰城市。管制比往年要严，直到天色暗了，也不见几个行人。发散到没有通行凭证，张楚岚亦是不能上街流窜的，就想了起来。给他去信沟通了一下晚上加班，要是十点以后不麻烦了，来接一下他。

    站在民间立场第一次对外发布暨引资的会在八点举行，排在新闻联播之后。两位创始人都没过四十，老练健谈些的那位主要握着话筒，披露了一部分详情。介绍起公司，开门见山仍然是私企，他们两个是研究生时的老同学，自己在绵阳九院上过几年班，也算略有见识，当初机缘巧合从聚会上回来一宿，越琢磨越发觉极为可行，凡做出发展，潜力巨大，遂慨然举债扑开了盘子。他负责出钱、搞来仪器和凑齐人力，这一位马博士才是核心，纯技术入股。现在果然不孚众望，这是划时代的成就啊朋友们，我要感谢他、在这里代表研究所全体，全赖马博士婉拒了级别更高的单位递出的橄榄枝，我和其他草创期的成员才能继续在这块儿深耕。不错，这一头上交给了国家，我们也和中科院建立了合作，全部又做回了保密人员。目前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更新和完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研究待深入。同时得以邀请诸位，除了财政经费以外，我们还是想以市场化的方式引入更多支持，科学家也会梦想财富自由嘛。

    博得满堂彩，公开得这么高调、仓促，事出反常必有因，抬升到国际层面的较量，那原因必是影绰的，不是告全国人民知，就意味着可以放开民用。不过即使如此，能够到现场的人们这点不会想不出，又如何呢？正因在座之人有的有生之年也许都看不到，才见得前景是超长期，而且是璀璨的。

    多少鼓掌都是奉给他，这位博士却除了“离不开大家共同努力”，以及“我也赞成”，这样偶一两句以外，显得谈性并不浓。连外套也只一件实验室常见淡蓝色的长褂子，白发垂肩没有理，一切随便至极，像刚从工作现场被拉过来。

    到答记者问环节，众人早就憋炸了，一人举手最踊跃，蹦起来抢到了第一个挨点名，“失礼了失礼了，帮大家问！”就举起了手机说，“老板们、尊敬的博士，肯定知道眼下最火爆的是什么吧？我想说这吸睛、太酷了！简直像科幻片中的情节。咱们的网友……来我来念念啊，‘牛逼了哥，这建模脸。’”他把某书用户评论区一热赞念了出来，声情并茂引发了哄笑，记者又清了清嗓子，端起专业的音腔，“问点儿能播的吧，两位难道有谁和这位王先生是旧识？请问为国家设计的系统拟人为何会和XX（公司名）的研究员这么像呢？”

    这么玩儿是吧，王也认了眼记者话筒的台标，是公司走得近的媒体。作为龙头企业和国企，邀请函他们是落不下的，又有引导性的视线在齐齐侧目带动下，已有不少人发现了他。他只好扯出微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