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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皇上的名声与兄弟之情,你早该自己了断

    

为着皇上的名声与兄弟之情,你早该自己了断



    前朝后宫暗潮汹涌,哪怕是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墙角杂草,都躲到了那厚云阴影之下。

    西所庑房的院里,有两个怕事的小宫女经不住这养元殿的低沉气氛,嬷嬷不敢去打扰,只得半求助半求安慰地问齐瞻月,如何是好。

    今日不是她的班,东偏殿那是于喜在伺候,几个小宫女手巧,齐瞻月正理着一些丝线,要与她们精进些针线上的技巧。

    齐瞻月听了问,认真想了想才答到。

    “我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儿。”

    这是齐就云得清白那日,赵靖对她说的。

    庑房里光线实在晦暗,她探身看了看窗外,乌云密布,是要下雨了,瞧那架势,一但下起来,指不定要到半夜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儿。

    “嬷嬷说这些日,皇上那处墨用得快,怕内侍省不知情,按着时间送赶不上,东偏殿不能有缺,你陪我去领些吧。”

    那年纪比她还小些的宫女名秋绵,平日里见齐瞻月受皇上器重,嬷嬷也夸稳妥,知道家里同她们这些人不同,是做京官的,虽然庑房都很小,但这么多人唯她一人独住,加上齐瞻月性子温和,都爱来她屋里聚着。

    听到齐瞻月这样讲,忙收好针线,整理衣服同齐瞻月出门。

    内侍省在皇城南面,来回也需些时间,因天气阴沉,两人脚步倒快。

    路过月华门时,却碰到了冗长的仪驾。

    有两名身着红褐色蟒纹服的侍监打头,手里拎着红杆金挂提炉,后有宫女持长团扇,九凤曲柄黄盖圖,不计数人,看不到尾。

    是太后的仪驾。

    齐瞻月忙拉着秋棉退至甬道墙边,跪下低头行礼。

    太后从月华门过,齐瞻月想了想方位,明白了,太后应是刚同皇后听完戏。

    赵靖不想允了太后宽恕裕王的要求,索性推脱不去寿康宫,那这孝敬太后的事,自然落到了皇后肩上。

    所以近日下午,皇后从宫外请了京城有名的吴家班,遍邀宫中妃嫔,陪太后听戏。

    今天有场大雷雨要下,所以戏早早结束了,才让齐瞻月和秋棉碰上。

    碰见主子的仪驾,奴才们是要避让不能直视的,秋棉有些慌乱,齐瞻月赶紧用气声提醒她低头。

    长长的队伍围绕着轿撵,齐瞻月只能看到一双双脚,闻到那香合中燃烧的香味。

    队伍行了三分之一,却有年长的姑姑叫停。

    轿撵上传来声音。

    “齐家的女儿?”

    齐瞻月心下一惊,提了口气,忙福礼。

    “回太后,是奴婢。”

    养元殿的宫人穿的衣服与旁宫的奴才是不一样的,太监多着深蓝蟒纹服,而宫女,无论样式,宫服总以绒黄间白为色。

    是以太后远远就瞧了出来。

    这些日子皇帝对寿康宫避而不见,太后对这显眼颇具代表的颜色,自然上心。

    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站立如人墙,良久听不见声音,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雨将下未下,反催得人着急,恨不得来场雷声轰轰的暴雨,发泄干净那乌云的阴霾才算完。

    “哀家有话问你,随哀家回寿康宫吧。”

    齐瞻月眼皮开始狂跳,是不好的兆头,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磕头应下,又转头以太后能听见的声音对秋棉说到。

    “你先将这墨带回去,交给于喜公公,东偏殿要的急,别耽误了。”

    当着太后的面,奴才交谈事物,是不能窃窃私语的。

    秋棉眼神紧张,从齐瞻月的手中接过了那装在盒子里的双龙供珠纹御墨。

    言毕,齐瞻月行礼起身,已走至队伍的末尾。

    秋棉跪着等待太后仪驾离去,记着齐瞻月嘱咐的“别耽误了”,站起来快步回了养元殿。

    寿康宫内很寂静,只是现还不是点烛火的时辰,天阴光弱,屋里有些晦暗。

    太后入座后,宫人忙碌地伺候奉茶,齐瞻月跪着,一直没听到太后的声音。

    许久,只听里屋槅上的自鸣钟‘当当’的两声。

    酉时了。

    齐瞻月想起上次来寿康宫还是三月前。

    那时太后只说,既进了养元殿,就好好当差,叮嘱关心皇帝几句,末尾又让她安于本分,后就去了院中站规矩。

    想来太后这样的身份,其实很不必要与她一小宫女嘱咐什么,只是赵靖就跟堵墙似的,油盐不进,面也不见,太后实在无法,才只能在她身上开刀。

    齐瞻月惴惴不安,听见太后似是点了烟杆,才终于迎来了问话。

    “皇上最近可还安好?”

    这话有些蹊跷,以母子情谊不必问,更深的是,不该问她。

    齐瞻月俯身,思绪两番答到。

    “回太后,皇上近日忙于朝政,有些偏头痛。”

    上位者传来一声轻笑。

    “难怪,这几日哀家也见不着皇帝。”

    果然了,还是和前朝提议恕裕王一事有关。

    齐瞻月身子埋得更低,声音也更轻了。

    “皇上政务繁忙,但一直是挂心太后娘娘的。”

    有铜制的烟杆轻敲于木几的声音。

    “那说来,皇帝对哀家倒是满腹孝心。”

    齐瞻月毛骨悚然,已不知如何应答,只将自己跪伏的背脊越发低顺。

    “这些年,哀家也一直病着……”

    太后年近五十,身体康健,说病便是指心病。

    “药在皇帝那,他不肯医。”

    这病名裕王。

    “今年起,又添了些不痛快,皇帝忙,顾不上哀家,那哀家便自己医吧。”

    齐瞻月似有所感那“不痛快”指的是谁,已浑身开始战栗,但太后的这三句话,她一句也不能接,也不配接,整个人虽跪得得体,内心却已蜷缩了起来。

    寿康宫正殿明明开着门,可屋外雷雨将至,逼人得很,好似不见光亮的囚屋。

    太后有示意,一老太监,已端着一盘东西进来,放到了齐瞻月面前。

    “你自己选吧。”

    齐瞻月微微抬头,自己面前的,正是老三样——白绫、匕首、鸩酒。

    心中有金铎之声,震得人魂飞魄散,血液迅速从大脑开始向四肢蔓延,那是人逃跑的本能,可她如被身后的乌云压于这地上,动弹不得,眼前事物模糊许久,重新聚焦,魂魄归体,却聚拢成无边的绝望。

    “太……后……”

    少女还稍显稚嫩的声音,十分无助,连求情也不敢说出口。

    太后语气平和,仿佛在安抚即将上黄泉路的她。

    “三纲五常,为着皇上的名声与兄弟之情,你早该自己了断了。”

    是啊,她既曾被暗许给裕王,皇上有意纳她入后宫,她该知情识趣,免了太后的烦忧,也免了皇上被后世戳脊梁骨。

    因为她是奴才。

    齐瞻月只顺着太后的话稍想了一点,心里就涌现出了巨大的违和感。

    不对!不对!!

    在整个始末中,分明没有一件事由她决定,但她却成了那个该死的人。

    哪怕她是奴才,那也应该是有错才至罪,而她何罪之有?

    难道她是女子,是奴婢,所以生来便有罪?

    她内心反问数句,并不认同太后所言。

    “哀家给你两炷香的时间。”

    齐瞻月还在思索,又有人在那三件骇人事物旁放了个香炉。

    她本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到底是命官家眷,太后这样索了自己的命,如何交代,但想想,又有什么人需要太后交代吗?

    她缓慢直立起了上半身,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愣愣看着那刚点燃的香。

    燃烧的部分,猩红闪烁,那缥缈而下的香灰好似她即将消殒的生命。

    太后点这香,是想让她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可是她一点没去思考,那三样究竟哪样更体面。

    她见过生死,却依然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她想好好活着。

    香燃得其实不算快,只是她于茫然中,错觉眨眼已过半。

    她这才从那混沌无助中回过神,忽而恐慌开始蔓延。

    齐瞻月开始胡思乱想——若秋棉回去没有见到于喜;或于喜并没有多问一句;再也许,皇上忙政实在无暇,只以为还和上次一样,只是太后的敲打发泄……

    寿康宫院落上的天,远远隐约开始起了轰鸣的雷声。

    这一刻,是最不透气的,鼻间全是竹签香的气味,胸口一阵阵闷痛。

    又过了漫长而短暂的两刻钟,香炉里的两炷香,接连烧尽,最后的火星子跌落在了一炉灰烬中,消失不见。

    那遥远的雷声终于至了皇城上方,几欲耳聋,好似从寿康宫正上方劈到了齐瞻月的身上。

    哗啦啦的雨声骤然响起,水汽顷刻间就将那香烟渺渺给扑散了。

    下大雷雨了,赵靖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