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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浅斯人独行(1100珠+1100收加更)

    

缘浅斯人独行(1100珠 1100收加更)



    她说得在理。

    一旁的瑶千山明白,纵使这人真起了杀意亦不稀奇,横竖不过左右两边下注。受他们警告,透露那妖怪的情况,为他们引路是真,到了最后关头,想保她那情人,想要反水应当也是真。

    说起来,那妖怪的本事确实匪夷所思,受他胁迫的普通人有所保留实属正常。早些他们脱离幻境之后,一群人在那荒郊野岭醒来,其中有来赶“大台”的普通百姓,还有如他们一般的修仙人士,正是被诱捕入戏的散修。

    其中一人已经尽数化了,只余血衣一件兼rou碎少许,完全保留了戏中惨死时的情状。可见所谓的“幻术”并非仅仅作用于识海,其实是连他们的rou身也一并cao控了。

    还有一点阿兰或许并不知道,那个妖怪最后还是跑了,在瞎了一只眼后。

    能在荒祸使座下二司联手之下全身而退,纵使是六邪九妖之一,能有这般本事,亦是罕见。

    凤鸣儿显然也想到了阿兰可能被迫。虽然她的消息来得有些晚。

    从幻境中醒来后,几人一同匆匆善后,瑶千山与她简略确认了彼此身份后,就大致说明了他们其实在追查一个古怪的雕像,疑似六邪之一留下的,而他们最后追到了阿兰这里,半是说服、半是胁迫她与自己一同行动。

    可纵使知道阿兰大概是有苦衷,凤鸣儿还是面色沉沉。

    她对阿兰说:“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们这些修道之人,就算你要配合那妖怪对我们下手也算正常——我也不在乎。但你大约明白,我问的不是这个。”

    闻言,阿兰垂眸笑了笑,并不否认:“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世道谁不想活久点呢?司羿那故事你也看完了,难道是只许仙家拿凡人炼丹,反过来换作仙家入药就不行了?我们不过是做了与司羿差不多的事罢了。”

    凤鸣儿皱眉,不理她诡辩:“我只问你,为何最后对我师妹出手?你可知她到现在都未有醒来?莫要说你认错了人,我知道你不会。”

    她问的时候紧紧盯着阿兰,没有错过她原本翘起的唇角又慢慢抿紧。

    阿兰觉出对面少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锐得好似刀一般,像是要把她生生剖开。

    她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但是这位也确实问到她了,为什么要对那个女孩出手呢?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的。

    阿兰眸光微闪,有些出神。

    虽然早已有了决意,但其实看到那个女孩子的第一面,她就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她,甚至很是喜欢的。

    好看、聪慧、嘴甜,半点修仙之人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无,也不爱将仙家之事挂在嘴上,就连小茶回家,有时也总爱拿着仙山见闻炫耀。

    可洛水不是。

    也许一见投缘不外如是。若是能继续处下去,应当会是一段很好的师徒之缘,亲友之谊——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她也确实是想放过她的。纵使那妖怪逼着她要做出选择——到底是选择那完满的结局,杀了余下八个修仙之人,与真正的“姮娥”一起,还是同过去的结局一般,放弃比翼双飞的可能,杀了真正的“姮娥”,保下旁人的性命。

    且凤鸣儿有一点没说错,她没有、也不会认错人。确实只是选择问题,不存在误伤的可能。

    她自认识了王琅之后,得以修习“点睛”的心法,自有一番识人辨物的心得,那戏中伪装于她并无用处,而那妖怪也是知道的。

    ——只是选择的问题。

    她一辈子都是凡人,难得有了一次机会,以精血为引,临时得了一身可匹仙家的修为,只要祭了他们,这身修为便当真是她的了,永永远远。延年续命不在话下,当然,也能保下王琅。

    ——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可人心是何等奇怪之物。

    虽然她对那仙凡修道资质之别多有怨愤,可真到了抉择的时候,却还是没那么从容。

    她以为自己想开了,却到底还是心软。

    而王琅是了解她的。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亦不算太久,却自有一番心有灵犀。正如她其实一眼瞧出了他到底是哪个,他亦一眼就认出了她,从她的行动中知晓了她的犹豫:

    若是自保,便是两人今后满身罪孽,相互扶持着活下去,友朋不在,累极家人,如何能算是圆满?

    若是放弃,她的meimei前途可存,她的朋友性命亦在,还有他的弟弟其实从未真正参与过他做的那些事,带着他们这些年积攒的一点财物,也能求个全身而退——如此结局,其实反倒更让人放心。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说是想要改命,却终非修仙之人,实在难得完满结局。王琅这般模样便是前车之鉴,如今轮到她来选择,两厢对比,这抉择说难,却也不是太难罢。

    他知她心意,怕她为难,便先行出手袭击洛水,逼她做了选择。只要他先出手作出伤人姿态,她再以箭矢后发而至回护友人,既可与他撇清关系,也可让他偿了曾经的罪业。

    可是王琅到底还是有几件事没想清楚:

    譬如她其实不是那么想撇清关系;譬如这一身修为根本不是白得,每一箭皆凝聚了她那点凡人的精血;又譬如,纵使回护了新交的朋友,她心下也还是有些怨恨的。

    如何能不怨呢?毕竟最后要舍弃的,是她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啊。

    所以最后那一箭她确实多用了些力。

    如此绝情,应当是做不成朋友了,大约还会怨她——可做不成就做不成罢,仙凡有别,缘分难全,倒是免了一场别离之苦。

    不过片刻,阿兰便想了这许多。可想归想,她并不想说。

    本就是她自己的事,纵使其中关窍复杂,于旁人而言只是无关紧要,何必说透?就算是对她那新朋友,伤害已成,错了便是错了,无谓苦衷。

    沉吟间,她原本如玉削琢的双手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下去,灰黄的斑痕逐渐覆满。

    她目光落在早已气绝了的情人身上,神情安稳又柔和。

    凤鸣儿得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旁的与那妖怪相关的,瑶千山应当都已经问过了,她无意再问。

    她只是不甘,替洛水不甘。她看得出洛水是真的喜欢阿兰。

    可阿兰除了最初那片刻的怔愣,目光始终落在怀中人身上,再不曾抬头多看他们一眼。

    面对她的追问,阿兰说:“大约是我当真不喜欢你们这些修仙之人吧。人有我无,命数参差,不喜岂非再正常不过?”

    凤鸣儿皱眉。

    阿兰说完又笑:“这话你们可别让小茶听到,她为了与我多呆几年,花费的精力太多,已经耽误了不少——这是你们答应过我的。”

    阿兰说罢终于抬眼,望向瑶千山,后者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个定钧门的弟子答应过她,此事对外只作她被妖怪戕害处理,必不会连累小茶还有王琅的弟弟。

    许诺得到确认,阿兰安心不少。

    精气早已尽数化作箭矢,强撑至今,不过因了心间一口余热。

    她其实还想确认身后是否还有尚未妥贴处理之事,可心头已然松懈。

    倦意上涌,她终是沉沉睡去,未再醒来。

    ……

    洛水醒来的时候,感觉像是苦修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浑身乏得厉害,脑子亦是昏沉。睁眼,她只觉屋中布置似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儿。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记起,自己好像拗不过奉茶,于年节前来到她家小住几日,“恰巧”碰见也来明月楼采购的凤鸣儿,几人临时搭了个伴,白日黑夜都各忙各的,并不怎么说话。

    说起来,奉茶似有一个阿姐,只是身体不太好。她来了好几日,都未曾见着人……等等,她想起来了!昨日奉茶突然寻她们帮忙,好像说她阿姐被妖怪掳走了!

    想到这里,洛水清醒不少,挣扎着就要下床。可刚一动身,才发觉四肢当真一点力气也无,软绵绵地就往地上栽去。

    她下意识闭眼,却没迎来预想中的疼痛,左右胳臂皆被人架住,稳稳地送回了床上。

    洛水睁眼,便见两张同样紧张的脸凑到她面前,连声问她怎么样了。

    左边的这张有点面善,她记得是那日在明月楼闲逛时认识的家伙,最爱乱认jiejie,自称叫作……卫寄云。

    右边的自然是多日未见的凤鸣儿。说来奇怪,她记得自己虽有意亲近凤鸣儿,在后山修炼时亦常常遇见,却不记得这位师姐居然是这般热心之人。

    想到这里,她只觉心头古怪,不由多看了凤鸣儿两眼。

    她这边脸色不好,面前二人只以为她身体不适,赶紧给她取来垫子。然这卧榻上只有一个软垫,两人同时动手,自然扯到了一块儿。

    凤鸣儿觉出这定钧门弟子的热情来得有些不同寻常,不由冷冷一蹬,手上亦多用了几分力。

    这少年不知如何,瞧见她瞪来,反而兀自发愣。

    凤鸣儿只道此人轻浮,心下更是不喜,但想到他是瑶千山的师弟,又是定钧门的核心弟子,几人有同行除妖的缘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洛水因不舒服,也没觉出两人之间有异。

    她瞅见凤鸣儿面色不好,立刻想到前夜去追妖怪时,有散修被害,她见了些血后直接晕了过去。

    她心下羞愧,只觉学艺不精,还有一丝奇怪:她虽不爱见血,却也没那么害怕,如何就这般不济?

    洛水想,那鬼还让她亲近师姐、给师姐留个好印象呢,谁知好不容易挣到个门外同她“巧遇”的机会,就捅了篓子。

    她这厢讷讷,一旁的卫寄云亦不好受。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那出折子里的情形他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差不多和做梦一样,醒来的时候只记得强烈的快感,还有那个出现在春梦里的少女是如何地让他心头乱跳。

    他们好似很合拍。而且她给他的感觉前所未有的亲近。

    可是他向来灵觉不佳,神识修炼缓慢,平日分辨人面都颇为困难——不然他也不会在得到父母去世的消息后,连亲姐的样子都说不上来,许久都找不见人。

    卫寄云倒是问过瑶千山,问他对自己经历过的幻境可有些头绪。

    可瑶千山只道不知,又说各人经历不一,还叫他莫要乱问,以免唐突了天玄的师姐。

    卫寄云脑子不算太好用,可直觉到底还在,总觉得好友这说法似有古怪——什么叫唐突?为何会唐突?还专门强调是这两位天玄的师姐?这岂不是明着告诉他,他的梦与这两人有关?

    可他又知道瑶千山这人向来心思深,就算知道,哪可能这样直接告诉自己答案?所以其实……大概同这两位师姐没有什么关系罢。

    他却不知,瑶千山心思深是真,不可能直接告诉他答案亦是真:瑶千山正是猜到了自己这好友可能怀疑,才故意透了口风,反倒诱导他自己将正确答案给否了。

    卫寄云还想再问,却问不出更多的了。

    瑶千山这人的嘴向来严实,他不说,卫寄云什么也别想知道。

    当日那些存活的散修在问话以后,早已各自作鸟兽散,哪里还等得到他去盘问。且此事涉及自己的阴私,他也不好真追人去问。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该好好问问天玄这两位让他颇感“面善”的师姐。

    可山下的师姐当真同门派里的不一样,对他根本不假辞色。尤其是面前的这个凤师姐,从他跟着进屋以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不仅如此,还特地叮嘱他不要乱说话,好像他是个只会惹麻烦的话精。而另一位洛师姐脸色也不太好,这病得眼神都发飘了,显然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卫寄云满腔疑惑,到底只能硬生生地憋回去。

    凤鸣儿对轻浮之人向来无甚好感,见卫寄云脸色不对,亦懒得搭话,只不动声色地拦在他与洛水之间,仔细瞧了瞧恹恹垂眸的师妹。

    见向来活泼的洛水不说话,她心下亦有些黯然,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道:“奉茶无事,醒后就同瑶千山去了定钧的联络点,说是有些话要问她。稍后便会回门派……应当不与我们一道回山了。”

    洛水不想凤鸣儿突然说了这许多,也不太清楚她话中深意,只讷讷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于是又不说话了。

    卫寄云在一旁瞧着着急。天知道他最讨厌锯嘴葫芦了。

    冒着得罪面善师姐的风险,卫寄云悄然往前凑了凑,几乎就要趴在洛水脚上,觉出少女回避之意,方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你别担心,”他说,“我们把后事都处理好了。”

    后事?什么后事?洛水听心头一跳。

    凤鸣儿第一反应就是呵斥,可话到嘴边又想起,阿兰那事不可能瞒得住。正好这个只会惹麻烦的话精起了头,她也只能借着这个话头,硬着头皮接下去。

    她说:“阿兰因为那妖怪的事,已经去了。”

    洛水沉默片刻,   点了点头,意思知道了。

    她想,普通人沾了妖魔,大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他们许是去的晚了,赶不及救人也是正常。

    凤鸣儿仔细瞧她,觉出师妹脸色不好,却也看不出更多情绪。

    她想了想,还是牵过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不想洛水面色一僵,竟似有些受惊。

    凤鸣儿赧然,只道自己学不来洛水,这些亲近的动作由她做来到底还是太过刻意。可心下又有一丝疑惑:为何师妹同他们生共死一番后,醒来反而愈发疏远?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洛水大约从未吃过这等皮rou之苦。阿兰那一下伤得厉害,有了阴影也不奇怪。

    凤鸣儿心想,有关此行之事,暂时还是少提为妙。门派那边她会打理,奉茶那边更不用说——她这般避了出去,大约也是怕见到她们,又勾起伤心事来。

    她却不知洛水其实早已不记得个中细节,甚至对她的亲近回护都感到陌生。

    洛水其实有些尴尬:她确实答应了那鬼要同凤师姐亲近,可这亲近在她想来,更像是“接近”,毕竟她还带着任务呢,哪能真的这般亲密?

    她记得醒来之前,似是于梦中见过那鬼一面。他提醒她不要关注那些无关紧要之事,还给了她一个说话的由头,让她想办法探明凤鸣儿身上“镜子”的秘密,最好能上手摸上一摸。而机会就在两日后,在明月楼那“落玉”的典仪上。

    正当洛水琢磨着如何开口邀请师姐同游,忽然便听卫寄云道:“后日便是年夜,难得下山一趟,二位师姐可有兴趣一同去那明月楼逛逛?”

    凤鸣儿下意识就想回绝,可瞧见洛水一下就亮起来的眼神,与以往并无不同,当即心下一松,话到唇边还是转了个弯。

    “若是师妹想去,便一起吧。”她说。

    洛水心下大喜,忙道:“我就是力气有些跟不上,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过两日定然无碍。多走走就好。”说着就挣扎要下床。

    两人被她突然的动作唬了一跳,赶忙来扶。凤鸣儿更是塞了粒养气丹给她。

    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掌门亲炼的丹药效果拔群,洛水这次下床虽还有些脚步发虚,可走路却是稳了。

    外间寒冷,她也不避讳卫寄云略显古怪的神情,取了最爱的银色裘衣就披上了。凤鸣儿倒是知她脾性,只悄悄给她抚了抚裘毛凌乱之处。

    陪伴的两人各有心思,结果走出十步开外忽觉身边没人,惊得忙朝后看去。

    却见庭前玉兰树下,少女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仰着雪白的脸,望着黝黑的枝桠,眸色怔怔。

    两人若有所觉,一时竟不好靠近,亦不敢出声。

    她发了许久的呆,待得回过神来,方觉面颊冰凉,抬手一抹,竟满脸是泪。

    “啊。”她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觉出有人在等,赶紧擦去,朝着二人赧然一笑。

    她说:“我没事。是我不好,没吓着你们吧?”

    见他们不说话,她又小声补了句:“我真的没事,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花好似谢得早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