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接受

    午时。

    明亮宽敞的地铁车厢里，女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着拉环，在疾驰的地铁上稳稳站立。红色高领毛衣，领口掩住下巴，衬得肤色白皙透亮。往上是小巧的鼻子，和专注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

    屏幕里是一张地图，正在导航，显示行程还剩40分钟。

    她从起点站后几站上车，又过了几站，原本还宽敞的车厢被人潮塞满，潮湿的雨气裹挟着人群在车厢内蔓延。

    裴念抓住面前乘客起身的空当，灵巧地在空位坐下。刚坐下，还未舒口气，面前黑压压地就被罩上了潮湿的人气儿。

    她将雨伞搁在腿上，庆幸自己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

    半小时后，出了站，路面全湿，小雨稀稀拉拉地下着，裴念撑着伞走在路上，这边路面宽敞，不像大学城小路多。按照导航给的方向，最终她走到了一个小区大门。

    大门外观设计考究，简约而不失高贵，金属材料在阳光照射下现出光彩，恰如其名——“阳光华庭”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点缀其间。

    台阶上，高挑男生穿着卫衣悠悠站立，垂首朝她望来。瞧见她，心情很好似的勾唇，撑起伞朝她走来。雨伞阴影盖住他的脸，隐隐能看出他俊秀的轮廓。

    裴念还没走几步，裴星泽已经走到她身边。

    “jiejie。”他一边叫她，一边动作自然地将她罩在他的伞下，还伸出手替她收伞。

    与弟弟并肩站在伞下，雨势不大，弟弟身上温暖的淡香盖住了潮湿的冷气，裴念不自觉地蹭了过去。随手摸了摸他的袖口，冰冰凉凉的。

    跟着他蜿蜒在小区里绕路，行至深处，终于到了里面的宅栋。

    等坐电梯到了家门口，户门开的瞬间，裴念舒出一口气。

    室内太过暖和，光是站在玄关就已经逐渐回温。

    裴星泽弯腰拿出崭新的女式拖鞋给她，“给jiejie准备的。”

    她穿上，往客厅走去。

    客厅宽敞，家具简单，干净整洁，茶几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

    “刚刚在工作？”她问。

    裴星泽走进厨房，出来时给她带了一杯热水，解释道：“刚刚在写作业。”

    她接过杯子，袅袅热气升起，扑在脸上暖烘烘的，她抿了一口，暖流从口入，遍至全身。

    “jiejie先坐下，饭马上就好了。”

    她坐上沙发，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深色的敲代码界面，裴念看不太懂，挪了挪屁股，离电脑坐得远了些。

    不知不觉杯中水已净，裴念放下杯子，循着厨房的声音找到正在忙碌的弟弟的身影。

    砂锅在灶台上咕噜作响，裴星泽用夹子将锅放到了餐盘的垫子上。

    一个转身，就见jiejie靠在门边，浅笑着看他。

    “做的什么？”

    他指了指砂锅，“砂锅海鲜粥。”

    午饭端上餐桌，砂锅粥、炸春卷和一道白灼菜心。菜品清淡，但鲜香十足。

    裴星泽亮着眼给她舀了一勺辅料十足的粥，尤其是虾仁——在粥里占比很高。

    裴念看着弟弟殷切又期待的表情，吃下一口，虾仁软弹，牙齿咬开虾rou，在舌尖溢出清香，口感恰到好处。

    这是自己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吃到弟弟做的饭，尝了口粥的裴念由衷感到身暖和心暖。血缘系带的神奇之处在于，在多年以后，她仍能从这碗粥里尝出弟弟的关心。

    她眨眨眼，语气真挚，夸赞之词自然流露，“很好吃。”

    “好吃的话，jiejie就多吃点。”

    吃完午饭，裴念帮弟弟将碗筷收进厨房。

    洗碗的事裴星泽没让她掺和，他一副小霸王的样子占住水池，让她去沙发上坐着歇息。

    裴念只好听话地坐在沙发上，开始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用手机登了下邮箱，一封未读新邮件躺在收件箱里，显示早上十点发出。

    发件人：云享人事部。

    点进邮件，“筛选通过，邀请你进行面试”的字眼简单粗暴地呈现在邮件正文里，面试时间，下周一。末尾附上了面试地址：景州路文享大厦。

    将邮件中的地址复制到地图软件，在地图上划拉了几下，她发现了巧合。

    弟弟的家，和面试的地方，离得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

    裴星泽从厨房出来，看见jiejie认真地看着手机。

    “jiejie在看什么？”

    裴念闻言抬头，弟弟已经到她身边紧挨着坐下，她亮了亮手机屏幕，笑道：“之前给一家公司投了简历，可以去面试了。很巧，面试地点离这里很近。”

    裴星泽挑眉，看向她的手机屏幕，看到文享大厦的图标和大厦在地图上的位置，“确实很巧，什么时候面试？”

    “明天早上。”

    裴星泽想到什么，问她，“学校离这里挺远的，jiejie过来用了多久？”

    确实很远，裴念思索了会儿，“大概……一个小时？”

    裴星泽有料到这个答案，顺势提议，“不如jiejie今晚别走了，明天直接去面试？”

    裴念愣了愣，这个提议确实很好，但是——

    “我什么都没带……”她有些犹豫。

    而且……她睡哪？

    裴星泽站起身，带jiejie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悠悠道，“jiejie，洗漱用品、被褥家里都有，如果jiejie还有其他需要的，我可以送你回学校取。”

    专程回学校取未免麻烦，裴念正想拒绝说自己还是回学校睡吧，眼前的少年就开口堵住了她没说出口的话，“jiejie，一点都不麻烦的。”他语气莫名地带着点可怜。

    没等她回应，他直接将她带到一个房间，“jiejie住这间。”

    房间很大，设施齐全，被褥整齐铺在床上，颜色是雾粉色，带一个超大阳台。雨已经停了，阳光倾泻，洒在地板上，闪着金黄色的光。超大衣柜、梳妆台、白色羊绒地毯，可以看出房间主人布置得很用心。

    裴星泽观察她的神色，小心地问道：“jiejie满意吗？”

    为什么要问她满不满意？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但裴念控制着自己的想法，尽量不去自作多情。

    “挺温馨的。这个房间是？”

    “jiejie的房间。”

    他笑着从背后将她推入房间，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隔着毛衣，她的肩头覆上暖意，“是我为你布置的房间。”男生的声音近在咫尺，裴念感觉自己的耳垂都被洒上热气。

    她看着阳台洒进的阳光，明明没有触碰到，但还是能想象出，如果有人赤脚踩在那里，脚背一定会被温暖烤灼。

    “jiejie喜欢吗？”

    “jiejie不喜欢的地方都可以改掉。”

    “如果jiejie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可以跟着jiejie去别处租房子。”

    听他一下子将话题扯远，裴念摇了摇头，“没有不喜欢。”

    只是听他的意思，他什么时候，租房子的时候把她也算进去了？

    裴念转头，看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租房子还带上我的份儿了？”她尽量让语气轻松一点，但喉头哑意无法遮掩。

    她不过是一个丢下他三年的jiejie。但眼前这个少年，会不计前嫌地偷偷在家里安排她的房间，还布置得这么用心。

    裴念感到不安，弟弟对她的倾向性太过明显，她有些不知何德何能。

    “因为我想和jiejie在一起生活。”裴星泽笑得颊边现出浅浅的一个酒窝。

    “为什么……为什么我丢下你走了，三年不理你，甚至害得你挨打，你还是愿意把我纳入你的生活范围内？”咬字之间，裴念的心脏怦怦直跳，她齿间轻声吐字，“我明明对你一点都不好……”

    她是真的迷茫了。

    “jiejie……”裴星泽笑容敛下，手臂伸到jiejie身后，施力一揽，将jiejie搂进怀里，他弯下腰，脑袋搁在她的颈窝。

    “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他轻声道，“你说的那些，跟你没有一点关系，都是我自愿承受的。”

    他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说的都是歪理。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在那年见阎王了。”

    这话太重，裴念心脏一紧，抬手捂他的嘴。

    少年眼神很深，勾人深陷，他维持着被捂嘴的姿势，在她手心里张合嘴唇，继续说道：“jiejie，不要说那种你对我不好的话，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我最喜欢的人。”

    手心被软唇摩擦，痒意、热气混杂，裴念慌乱收手，却被弟弟一把抓住。

    手指被送到他唇边悬着，距离细微，热气扑洒。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手指在他开合的嘴唇间，将含未含的样子，一股酥麻从指尖一路带着火花游至心口。

    她心脏酸软。

    裴星泽直起身，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执着她的手指，他望进她的眼，认真发问。

    “jiejie，你愿意接受我的一切吗？”

    至此，语至终章。像结婚誓言一般的问法，令裴念心脏一颤。

    理智告诉她，不管是现在的姿势，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出现在亲姐弟间，都是不应该、不合适的。

    可她面对的是弟弟炽热的如骑士般的情感，他告诉她，不论她干什么，她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已经如此热烈地对她摇尾巴，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回应的冲动。

    不合适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一个亲密的姿势，和一个世人觉得暧昧的答案。

    他们姐弟又没有违背世间伦常，做出违背道德的恶事。

    他们又没有luanlun。

    回应一下弟弟的期待，是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的事。

    裴念仰起脸，在静止的气氛中，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裴星泽，败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