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已修）

    天热得让人想吐。

    舒澄澄挤出人满为患的电梯，行尸走rou似的挪到工位上，两脚踢掉高跟鞋，放松身体往转椅里一倒，长长出了一口气。

    邻座的同事黄岳转过椅子来，说：“舒老师，你怎么不回微信？这一上午想死我了。”

    舒澄澄仰面闭眼，活像条咸鱼干，“手机坏了。”

    今天舒澄澄在工地现场跟施工师傅比划讲道理，连手机什么时候掉到地上都没看见。当时现场地上乱极了，一块木板刚巧盖住了手机，师傅干活的时候刚巧一锤子抡下去，刚巧把手机砸出一个洞。

    舒澄澄从工地出来，跑进商场，重新买了一台。

    舒澄澄在“千秋”工作四年，算是半个创始合伙人，虽然工资一骑绝尘甩了同龄人一大截，但手头存款从来没有超过四位数。这位年轻的建筑设计师不算有钱，但也不怎么心疼钱，手机永远是最新款，首饰盒里一半是限量版，用钱买快乐，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黄岳瞟了一眼桌子下面。舒澄澄的尖头细高跟鞋翻在一边，黑裙子被坐姿扯高，手机就陷在大腿缝中间。

    舒澄澄长相偏冷，可是人跟皮囊货不对板，她这个人烟视媚行，贪欢嗜甜，商场里买不到的快乐她也一样贪。

    黄岳弹了弹她大腿缝里的手机，“怎么也是小舒老师新手机的第一次，我送你个手机套庆祝一下？”

    他开黄腔，舒澄澄也开，而且比他还流氓，比他还热衷职场性sao扰，“你什么时候见我用过套？”

    黄岳跟她同桌好几年，孜孜不倦地调戏她，却总被她反过来调戏，当下认命地笑了，往她嘴里塞了块巧克力，又把下巴放到她桌子上，知道她吃这套，就故意用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看她，“咱们今天几点下班？几点吃晚饭？几点去我家？”

    舒澄澄不讨厌跟同事乱玩，反正都要玩，跟同事玩还较为便捷，可惜她今天晒蔫了。她掰过黄岳好看的小脸看了看，有点遗憾，“累了，算了。”

    黄岳叹口气，终于想起正事，“李总叫你回来找他，他有急事。”

    有急事还调情。舒澄澄骂黄岳不靠谱，拨出电话，老板李箬衡在那边说：“出事了，东仕那个单子，前几天说方案过了，今天又说有问题，叫我们去聊聊。”

    这单子的总负责人是老刘，但老刘前几天心脏出了毛病，刚动完手术，最近在医院养病。

    舒澄澄说：“聊，我去。”

    李箬衡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一小时后，东仕总部。”

    东仕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很不厚道，也有点怪，好在千秋离东仕不远，就在街口拐角。舒澄澄卡着时间带同事前往，到了东仕，黄岳去打听了一圈，回来低声告诉她：“好像是原来那家愿意给他们低价做，不是我说，这多冒昧啊。”

    这次千秋之所以能拿到这个项目，是因为东仕对原来那家的方案不满意，转而找上千秋，但现在东仕好像又对那家的价格动心了。舒澄澄挺讨厌他们这么干，不过东仕不缺钱，如果千秋的方案够好，也许甲方爸爸会愿意多花钱。

    到达会议室，对方表示希望先听他们的陈述，于是她打开ppt侃侃而谈。

    讲方案这事舒澄澄向来不怕，倒不是成竹在胸确定能赢，而是觉得输赢天注定，紧张也没用，抱着这种流氓心态，她发挥一向不错，只是会议室里黑洞洞的，看不出上座的东仕总建筑师的态度，那人一直背对她，头都没回。

    舒澄澄讲完出来，端了杯咖啡等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手心开始出汗。

    她想起刚才那个背影。

    很快有秘书来找她，说：“我们希望跟您聊一聊。”

    舒澄澄推门而入，从这里看过去，椅中是那个男人清瘦颀长的背影，黑色西装剪裁得体，投屏上的一个蓝色光点洒在他的发丝上，像倏忽划过的一颗星星。

    她继续往里面走去，秘书说：“霍老师，舒老师来了。”

    舒澄澄听到那个“霍”字，胃部开始抽痛，视线余光看到墙上贴着东仕的企业新闻报，头条是“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霍止签约东仕”。

    “霍止”这个名字对绝大多数搞建筑的学生和从业者来说都是如雷贯耳，但对舒澄澄来说，这两个字还要多一层意义：那是她的初恋。

    被她甩了的初恋。

    像一颗炸弹在颅内炸开，舒澄澄猛地站住脚，初恋转过头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游弋了不到两秒，微微笑了。

    猎人看到猎物如期落网的那种微笑。

    霍止转向秘书，“你先去忙。”

    秘书走了，还带上门。会议室的玻璃门只有中部一段是磨砂，能看得到外面走来走去的脚，走得人心痒痒不安，像蚂蚁在血管上爬。

    舒澄澄目光贴在霍止脸上，发现霍止好像没有怎么变。其实这么说也并不准确，他变得更高，肩膀更宽阔，身材比从前成熟，面孔也更加漂亮，没变的只是某种质地，少年时代的霍止就差不多是这样锐利而淡漠，跟她在课桌下牵手的时候、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被她分手扔下的时候，都是这样。

    霍止一直是颗钻石，昂贵、坚硬、稳定，看起来时间并没有改变这一点。

    舒澄澄强迫自己进行的一口深呼吸终于完成，她扯起一个笑，“好久不见。”

    霍止颔首，“八年。”

    他显然来者不善，连分手分了多久都记得这么清楚。舒澄澄明白了，原来那家的低价方案也许并没有诱惑到东仕，今天很可能单纯是霍止想找她的茬。

    霍止从男高中生变成了衣冠禽兽，其实堪称陌生，所以她本能地把他当作陌生人处理，一时间阵势没软，她挑挑眉毛，单刀直入，“这单子你会给我吗？”

    她侵略性不算弱，但霍止毫无被冒犯的反应，静静看着她，“你想要吗？”

    她想要吗？

    舒澄澄这个人从来都不跟钱过不去。眼下经济不景气，生意也不景气，千秋的人手本来就不够，还有好几个刚辞职，去考编的去国外的去结婚的都有，现在连她一个画图师傅都亲自上阵去现场监工了，如果真拿不到这个单子，没准全公司都要喝西北风，第一个饿死的肯定是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舒澄澄脑子里乱七八糟正想着，但眼睛看着霍止，看见几米开外他握着钢笔的手压在她的设计图上，笔尖轻轻剐蹭着她画的cao场、房屋、树木、花圃……看着看着，就像被勾了魂似的，她竟然自发地诚实地点了点头，表示想要。

    霍止掌心朝上，修长的五指向她一招，“过来。”

    舒澄澄朝他走过去，“怎么？”

    霍止看起来端方清贵像个性冷淡，但夹着钢笔的手抬起来，却是往她后脖子上一扣，扣着她弯下腰。

    舒澄澄当下愣住了，眼睛睁大，近距离地跟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霍止对视，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霍止在合同上签字之前，舒澄澄正弯着腰端着咖啡跟他接吻。

    接吻时要闭上眼睛，这还是那年秋天她教给霍止的，但今天她没闭眼，霍止也没有。

    她是愣的，一半是被前男友吓住，一半是被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吓住，最主要的是这压根不是接吻，而是单纯的咬人和被咬。霍止则气定神闲，齿端咬着她的嘴唇，像是一场压力测试，想看她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他的目光瞬也不瞬，在观赏她的反应，好像植物枯涸已久的根系攀住养料。

    不愧是霍止，中外驰名的创意大户，报复前女友也独出心裁，被她甩了八年，再见面时他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咬她一口。

    舒澄澄在会议室里跟霍止把前任不该做的全做了。

    有一阵她看着霍止，霍止也正看着她。一半是因为疼，一半是因为煎熬，她一阵阵打着抖，连呼吸都是乱的，霍止那双好看的眼睛眼底倒映着一抹蓝，把她喘着气发晕的样子看得完完整整。

    从头到尾没有一分钟不疼，跟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不一样，霍止对待她小心翼翼，而八年后他不想让她吃一点甜头。

    最后舒澄澄实在狼狈至极，一把推开他，霍止擦掉自己唇角沾上的口红，还是那副淡定的姿态，一边拿过合同签字，一边点点她，又点点自己的嘴唇，“花了。”

    被他这么一顿咬，口红当然花了，舒澄澄抽了纸巾擦嘴，又抽出几张，把腿擦干净，还擦了擦被捏出一圈淡淡红印的脖子。

    霍止签完了，等她徒劳地擦完脖子，就把合同推给她，舒澄澄拿起合同，端起咖啡，踢开门离开会议室。

    一直到下楼、上车、回了千秋，舒澄澄还没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