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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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内侍将叶夕雾领到冷宫之中,一踏入其中她便觉出分外熟悉来,莹心的梦境之中澹台烬小时候的住所就长这个样子。 澹台烬竟然把她安排在了他小时候住的冷宫里头。叶夕雾看着院门里的那颗枯树,破了一角的瓦缸,这些东西居然还在,她的手指抚摸上去,没想到有一天还有机会住进澹台烬小时候住的地方,不得不说世事真是玄妙。 她走入屋子里头慢慢收拾东西,拿开堆积在墙角上的杂物,无意中发现了上面的涂画,这个作画高度和涂画风格一看就是属于小孩子,她俯下身去察看,应该是澹台烬的杰作。 回想起来梦境里澹台烬小时候的确曾经蹲在墙角涂抹画作,这个高一些的女子是他娘亲,小一些的人同她牵手,那时候澹台烬应该是思念他娘亲了。 她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 朝政殿,廿白羽奉上一个炉盏放在澹台烬的面前,“陛下,这是今日术士们所炼制的灵药。陛下为王后如此折损,属下定会让术士们夜以继日炼制灵药来为您续命。” “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将炉盏里头的东西吸收完毕,澹台烬让他把东西拿下去,转而拿起桌案上的书简看起来,又道,“不过也好,只要孤不死,叶夕雾也不会死,她可不能死,孤和她还没完。” 廿白羽犹豫着说,“要不,陛下您还是去看看王后吧。她的面色不太好,听送饭菜的宫女说,今日还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碗……” 说着便见到澹台烬摔了书简,廿白羽下意识止住声。 摩挲着手上的阳镯,澹台烬片刻后才道,“廿白羽,今后只要她不死,这种小事就不必来报了,孤没有兴趣知道。”她面色不好关他什么事,没死就成。他依旧心结难解。 “……是。”廿白羽不说话了。 …… 今夜的月很明亮,星星点缀在无垠的夜空之上,这一幕看起来极美。就是有些可惜,待她被倾世之玉彻底反噬,再也看不见明月星辰,恐怕就连澹台烬的脸也看不见了,她会感受不到他的气味,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希望最后一眼的机会可以留给他吧。 澹台烬,你这个呆瓜,此生终究是我有负于你,你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我除了感动也无法回报给你什么,这条命早已不属于我自己,或许最后我也只能留下一条仙髓与一具叶夕雾的尸体给你了。 叶夕雾盘坐在榻上,不再迟疑,她手上施展法诀,闭上双眼入定。她需要尽快修炼出仙髓,这样能早点完成任务也能让她与澹台烬少受点苦楚吧。 伴随着周身显现出的莹莹紫光,她的面色急速变得苍白,额上见汗,咬紧唇角,强忍着眼睛内的灼烧感,无暇去想澹台烬此刻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她的手势再度变换,强迫自己进入状态便再也保持不动。 与此同时,寝殿之内,澹台烬在床榻上辗转不休。痛,震痛,剧痛,与阴镯相连的阳镯变得灼烫,承担去部分反噬之力的侵蚀连同着心脉里的灭魂钉所有痛楚都在一瞬间内汇聚而来,他紧紧抓住胸口,感觉那里面的心脏处于濒临爆炸的边缘。 他滚下床榻,在木质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嘶声痛叫,剧痛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他淹没在底下。不断地开始呕血,他受不住地打滚,指甲抓着地板,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想其他。寝袍的衣襟凌乱,到最后痛到无声嘶吼,安安静静地躺着如同一具尸体。 天亮时,叶夕雾终于从修炼入定的状态中抽身而出,犹如劫后余生,她身子一软支持不住地伏倒在榻上,眼前一片暗淡。没能炼出仙髓,还是差一点。 缓了一会儿,唇面干涸,她挪着身体下榻想要去喝点水,还未走出几步就双膝一软摔倒在地。 “呃——”她伏在地上面色一痛,口中不断涌出血沫。 她的眼睫微颤,澹台烬,昨夜的你是不是也是这般感受?或许会是……更甚于此。心念不过一瞬,片刻后她的眼前一黑,意识陷入了一片暗夜里。 朝政殿,方才散了早朝,朝臣们三三两两步出殿门。 “这陛下亲政越发勤勉,倒是叫我们几个老东西有点跟不上了。不过陛下近日整顿吏治,这杀伐之刑用得有些重了吧。” “怕是陛下近日来心绪不好吧。” “岂止是心绪不好啊,这几日朝会,陛下似乎是龙体欠安啊。” “难不成陛下被重伤心脉,命不久矣的传言是真的……” “哎,不可妄言。” 那三个大臣们不敢再聊,生怕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今晨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澹台烬来到廊亭之中,遥遥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想那一日那抹手持箜篌的倩影吧,没想到浓情蜜意转瞬成空,一切不过都是他一人的痴心妄想。 翩然打着伞从雨中走来,宫女接过她递上来的伞。从神思不属的心绪中挣脱出来,澹台烬等着听她汇报关于前些日子的异状的调查。 “启禀陛下,近日在南境,又有可疑人士用百姓制成了傀儡妖兵,四处为祸,数量庞大,远非之前小股兵力可比。” 他问,“可有查到何人所为?” 翩然答,“听探子回报,南境被毒瘴所覆盖,这股妖兵的源头似乎就在毒瘴深处,更多就探不到了,因为只有盛国百姓,所以朝中大臣认为可查可不查。” “虽是盛国遗民,可如今也是景国百姓了。”澹台烬吩咐道,“你即刻去查清楚。” “是。”翩然应声,却并未着急退下,而是迟疑着,“陛下,还有一事。” “何事?” “叶夕雾今早被发现昏厥在地,现在已经醒了。查不出病因,只说是身体亏虚所致。还有,似乎她的耳力也有所衰退,视力也不好,可能是长期闭门不出的缘故。”翩然上前一步,有些担忧,“陛下,派人给她治治吧。” 澹台烬自然清楚早晨的叶夕雾为何会被人发现昏厥在地,昨夜他已经亲身体会过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缓缓攥紧,叶夕雾…… “人没死,就不必禀报了。”最终澹台烬冷声道。 昏迷过去了啊,醒来的叶夕雾伸出手掌,眼前的手指掌纹在她眼里仿佛揉成了一团烟雾,看不真切。她的眼皮有些无力地阖下,脑子里昏昏沉沉,坐起身都要费上些力气。 歇息了会儿她坐到桌子旁边,灌了几口茶水,她也不介意早上送来的饭菜已经凉了,只慢慢摸索着端起饭碗进食。吃了一口不可避免地咳了几下,她的手臂撑在桌面上,又想起了澹台烬这个呆瓜。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身上肩负的使命,她心中装的,就只有一个澹台烬。你真的是向我履行了夫妻之间同甘共苦的誓言,叫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只徒叹奈何。 她去院子里打水洗衣,水缸是空的便只能从井里打水一点点将它填满,填不满也得打够日常所用的水才行。她把水桶扔下井,晃荡几下又耐心地拉上来,如此来回几次已经是精疲力尽,可水缸里的水连洗衣都不够用。 先休息一会儿吧,叶夕雾慢慢走回屋内。半晌后等她再出来时却发现水缸已经被加满了,可她在屋内连点动静都没听到。她摇摇头,耳力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么? 能做这种事情的人还能是谁?她想抬头去找澹台烬的身影,但又克制住了,只装作不知道从缸里打水出来继续洗衣。 而在她看不到的背后高阁殿宇之中,澹台烬眼眸幽深,一直注视着她洗衣的背影。看她撩起衣袖,双手浸入凉冷的井水中,慢慢地搓着衣物,蹲在地上久了撑着双膝起身,腰杆都要捶上很久。 冷宫之中的叶夕雾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冬日里莹心洗衣的手都被搓红了,他也要跟着一起洗,莹心婉拒了他。他没放弃,也没把自己当成什么娇贵的殿下,洗衣服嘛,多洗几次就会了。 叶夕雾应该很少自己洗衣物,她非常娇气,果然也只懂得硬搓,其实先泡几下会好许多。澹台烬知道自己内心仍旧有波涛汹涌的恨意,可又无法克制地想起更多的叶夕雾的好来。 如果不能朝夕相伴,我就这般不远不近地偶尔来看你一下,不会相见,自然也就不会生出更多的恨,也算是在难以喘息亦是不能解脱的痛苦中留给自己的一点慰藉。 只是此时的他还未曾料及,有一日竟是连这小小的慰藉,命运都要从他攥紧的手指缝隙中抠出来,残忍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