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圈、毛线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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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的法国男人第一次光顾PORT的那天太宰不在店里。织田被看中不算是难理解的事,他这样年纪轻却拥有成熟知性气质的店员在歌舞伎町并不多见,在本土属于小众的类型,却正好迎合了法国人的口味。但在初回的一小时结束,织田正要起身道一句“多谢”离开的时候,客人捏住了他的下巴,他感到嘴唇被另一个人用相同的、却带着青春逝去后的干涩的部位堵了起来。 他反应了一两秒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被吻了。被客人的手力道颇重地按在肩上,织田失去平衡跌回了座位。 “先生……”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不经允许对店员作出此等暧昧行为是被明令禁止的,他不知道是否是这位欧洲来的客人不熟悉本土风俗才会如此放肆。但是正在张嘴的空档他的后颈被扣住,被捏住颈皮的猫一般被困在了这个吻上,舌头探进口腔舔舐着他的津液,激发出过电一般的羞耻感。法式的吻。 虽然法律的规定不可谓不严苛,但为不影响用户体验,店内并没有设置监督员一类的职务。织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客人作出越轨行为的地方正处在摄像头的死角。他站起来鞠了一躬。“抱歉,让您误会是我的失误。但是,接吻在我们这里是越轨行为,先生,我想我不能再为您服务了。失陪。”说罢转身离去。 “你是个有趣的人。我会让你习惯的。”织田听到纪德在他身后说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情沉重。 不祥的预感并非毫无根据。当天距离打烊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他看到森先生亲自赶来招待这位客人。果不其然,当晚打烊之后他被留下了。 森先生谈话的内容很简单,让他接受这位顾客的要求。 “我有非接受不可的理由吗。” “有,也可以没有。你知道我从不轻易强迫员工做他们接受范围之外的事,”森先生叹了口气,“你可以辞职,但是从PORT这里出去的店员,在这一带很难找到下家,这点你应该清楚。” 自己的经济状况还没有到可以辞职的地步,他可以回到之前靠着微薄稿费勉强度日的生活,但是不可能把孩子们置于相同的境地。孩子们中间最大的那个刚刚上小学,还有两个再过半年也要开始上小学了。织田失语地站在原地。 “不甘心吗?放弃坚持了那么久的原则。”森先生不明意义地笑着,下巴放在交叠的两手上,歪了歪头。“织田君,你听说过Port Mafia吗?” 织田两耳嗡嗡地听着森先生的解说。 “我们之所以有资格称为PORT,不只因为是这一带最大的风俗店。” “纪德先生是Mafia首领爱丽丝在海外信赖的合作伙伴,凡是属于Mafia的需要,我们向来是全力配合的,如此才得以在这条街上有一片立足之地啊。” “作为具有相当隐蔽性的组织,Mafia或许在这座城市有着你我尚不知晓的势力,想必织田君也不希望从我这里离开后突然被人找上麻烦。” “我知道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从一开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拿着森先生给他的酒店地址,无言地转身离去。 “等一等。”森先生突然叫住了他,“我想客人会喜欢这个。”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条项圈款式的chocker,走近他身前,双手绕过织田的颈部,贴心地帮他把搭扣扣好,让那条装饰物适当地隐在高领毛衣的下面。他的动作残留着前职的习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若隐若现的情色意味。 “明天上班时记得还给我。”他贴着织田的耳边叮嘱道,像是委以重任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织田走在冷月照耀下的街道,喉部被那条项圈勒得发紧。森先生是极度精明的商人,不会仅仅为了客人的情趣做这种多余的事情。织田把项圈摘下来检查过,表面上看不到任何异常。但他想里面大概藏着自己没见过的微型录音装置之类的东西吧。要不要戴着这个去见客人由他自行选择。织田一方面当然希望能够为这场肮脏的交易留证,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这种东西落入森先生手中,成为今后胁迫自己的筹码。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戴上了,但是等到走进酒店电梯的时候又取了下来。即使留下证据又如何呢?他当然是“自愿”的,难道指望有朝一日和黑手党对簿公堂,把这作为扳倒对方的筹码吗?这是比在开水里捞活鱼还要荒唐的事,人不要抱有那种妄念比较好。 织田打算洗澡的时候把它随着长裤留在浴室里。但名为纪德的法国男人比他想象得还要更贴近黑手党的本质,他在踏出玄关就被保镖拦下搜了个遍,手机、钱包、小包纸巾、牛郎的卡片盒,还有两枚500日元面值的硬币,本来是今晚回家的电车费;以及那条该死的项圈。都正大光明地摆在桌上。 森先生的预测是对的,法国男人显然对这个很感兴趣。 织田怀疑是否二者有着相似的趣味,因为在一切开始之前,他用和森先生同样的手法替他扣上了那玩意。 男人身上散发的热气侵袭着他,令赤裸的小麦色皮肤汗毛直立。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情色的氛围中与另一个人裸裎相对。织田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太宰。 对不起,太宰。以后要永远揣着一个不能在打牌时说给你听的秘密了。对苦苦坚持着的没有污点的过去说再见吧。他闭上眼,顺从地伏在装着弹簧的大床上,臀部被垫在下腹的羽绒枕撑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明明是深秋季节,他却被热得蒸出了汗。这副处境不知怎么地令织田想起夏日祭庙会上的苹果糖。亮晶晶的糖浆封住了所有细胞,变成苍蝇站上去都会粘脚的死物——如果苹果也会窒息的话。木签从顶部的凹陷垂直插入,苹果用它生物的完整性抗拒着,阻力大到能够听见内部的果rou被挤压变形的声音,直到停在整颗果实中心的位置。然后被切割、被穿透、被舔舐、被咀嚼、吞噬殆尽。汁水四溢。最终剩下干瘪的果核。 只是一场zuoai。如果只是一场zuoai就好了。 项圈如同事先说好的那样被森回收。织田已经不再关心老板会把自己的初次色情录音榨出什么价值,因为森先生这样说了——“纪德先生告诉我他和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开端”。 织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住不把早饭吐在他的办公桌上的。偏偏他还不合时宜地递出一张一百万日元的支票,织田当面撕碎了它。 “啊,抱歉,我又忘记了管理心理学。”森先生敲了敲脑袋,“钱要用合适的形式给出才更容易被接受呢。每月基础工资上调10%,你觉得如何?” 织田的拳头攥紧又放松。烂透了。既做不到出卖全部,又无法从泥淖中脱离。这种半吊子的人生。 冬日既至。纪德终于结束了他那过长的东京之旅,回了他应该在的地方。寒冷的气候令织田方便遗忘zuoai时的潮热——也许该被称为性虐待才对。事实上除第一次之外他很少用自己的yinjing干他,而是显然更满足于精神高潮之类的东西。早在他对着项圈两眼放光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那家伙的趣味远不止于此。好在冬季的装束方便掩盖身体的伤口。 在这个心情稍稍平复的季节里织田完结了他的第一部小说,如果这小小成功能够再复制两三次的话,就可以离开PORT了吧。他想。 和太宰的友谊没有停止。虽然他的确有过这种想法——疏远太宰,主动切断已经建立的关系,但是他做不到。仅仅因为自己的卑劣就剥夺他生命中好不容易得到的珍贵之物,用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这超出了织田能够容忍的残酷。那孩子显然不太珍视自己,因为身体和头脑在这一行存在着非同一般的价值,利用、忌惮和抱着目的的拙劣追捧以要将他敲骨吸髓之势纷至沓来。而他张开双臂任其掠夺,用无异于慢性自杀的方式回敬着不堪入目的世界。 织田想象着自己应该爱他,为他驱散盘踞在心中的怪物,告诉他世界并非全像他所想的那样。然而那样的立场自始至终都不存在。他只能做一些杯水车薪的努力,花一周多的时间为他准备了一样礼物(说实话作为钢笔的回礼也实在太晚了点),一顶橘红色的双层毛线帽,螃蟹的外形,中间是一层薄薄的羽绒。还有相同颜色,同样打着螃蟹暗纹的围巾。 明明对外维持着精致的人设,私下里却是对于生活十分懒惰的人,每天下午来到店里时鼻子和耳朵都冻得通红。 “好可爱!你在哪里买到的?”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太宰吸着鼻子惊叹道,眼睛像是星星一样闪烁着。 “自己做的。参考了之前见过的款式。” “哦——!好厉害!完全看不出来啊织田作,居然会这么复杂的手工。” “啊,因为收养孩子们之后,会靠这个来节省开销,渐渐就熟练了。” “哦——好看吗?”太宰举起两只手,指着戴好帽子的脑袋问他。螃蟹张开的钳子竖在头顶,像两个小小的犄角。 “像小羊。” “谢谢织田作。我很喜欢。”少年清秀的脸红扑扑的,蹭着围巾在椅子上摇来摇去。 是一点点小事就能哄得心花怒放的人来着。就这样一直开心下去吧。织田作之助看着他,心中升起这样的愿望。 这样的愿望只持续到第二年的春日。在机场再一次见到纪德的时候,织田的大脑“嗡”地一声,膝盖不自主地发起了抖。 开什么世界级玩笑。 “织田君,接到客人了吗?要你帮忙实在不好意思呢。”电话另一头的森先生发出“因为被一年伊始的事务搞得手忙脚乱,不得不派遣员工做工作之外的事情”的声音,仿佛根本不知道飞机上的人是纪德似的。简直是恶魔的低语。这就是太宰这么多年跟那种人待在一起的感受吗。实在是太恶劣了。 当晚,理所当然地,纪德又带他开了房。当再一次蒙着眼睛,肠道里塞着玩具,被拷在海景酒店阳台的护栏上,等待频率不一的皮鞭落下时报数,他感到仿佛自己站在了某种循环的阶梯之上,在被时光之潮推向过去。 纪德凑近他耳边,说,真是令人兴奋啊,作之助,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 “我不是您的什么,纪德先生。我是织田作之助。”咸涩的海风拂过身体表面提醒着他的暴露,跪在两块大理石砖的缝隙上的膝盖从着力点上散发着肿痛,已经有破皮的迹象。 “我满意你的一切,除了这一点。”纪德走回屋内将咖啡满上。“人依赖身份存活于世间,既是身份,也是假面。所谓的荣辱心只是身份的附庸,但是在游戏中,你能够抛弃一切、放松一切。Juste pour le plaisir, monsieur(Just for fun, sir) 。 ” “咖啡太浓对身体不好。而且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 纪德无奈地笑了笑,像是不肯放弃那般,揪着织田的发顶,让他的脸正对自己:“说你是我的狗。” “你的话真多。”蓝色大海一般的眼睛,仿佛正在透过蒙在上面的黑布审视他。 “那么就说到这里吧。”纪德扬起皮鞭。“报数。” 游戏似乎来到了无法突破的关卡。但正因如此,才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 第二天,纪德用一个电话的时间给织田的五个孩子所在的那家托儿所捐赠了一批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