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无痕再相逢,愿者上钩情相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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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应知,长公主素来以玩弄男人娱乐身心,可为何这几世却鲜少风月? 长公主前几世忙于实务,只是略玩了几个面首情人解馋。这一世虽然看中国师,却因为昆巽止武功高超,不能用强。 唇舌之欢,又如何满足口腹之欲? 昆巽止不愿雌伏,长公主也不急强迫。 等昆巽止无意点明轮回终结之症结,长公主登时一番心思全放在了天下上,更是故意不再找昆巽止,以观察国师能否为她所cao控。 昆巽止独自活了那么久,长公主虽若即若离,他也自得其乐,毫不寂寞。 长公主不觉气馁,一边借百姓权贵调查青鸾各地人口田地种种虚实,一边又在空闲时若无其事和昆巽止继续钓鱼聊天。 国师昆巽止本是青鸾皇朝开国将领,不知何故一直长生不死,活到今天。 长公主旁敲侧击,先是问昆巽止开国之事。 昆巽止说:“时间太久,我早就记不清了。” 长公主想:故人已去,又无新朋,看来他对青鸾并没有那么在意。 长公主又问昆巽止奇术。 “我听说为将要懂天文地理,地风水火。国师既然当过将军,那会风角之术吗?” 昆巽止笑道:“公主年纪轻轻,还是少学些迷信的东西吧!” 长公主此世正是靠神鬼之事聚拢民心,昆巽止此言虽是说笑,却也踩中了她的痛脚。 长公主并不在意,想道:昆巽止自己虽不明白不死的原因,却见多了坑蒙拐骗的神棍,我玩弄人心、预知后事,在一般人看来神奇,却不足以让他相信。 长公主与昆巽止交往,本来是为了交好一个水平优异的臣子,顺便尝一下仙风道骨的滋味。但昆巽止油盐不进,遗世独立,又是长公主棋局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终于使长公主下定决心。 “国师不迷从俗信,这很好。不过,我与国师打一个赌吧!”长公主微笑指向水上那座桥,“我会在那座桥上羽化,回到琼楼玉宇中,不知世事。直到国师离开尘世,我会再来见你。那时,请国师不要忘了青鸾的一切,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昆巽止第一次露出惊异的表情。 昭明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长公主在朱雀桥登仙。 羽都庶民权贵,公主挚爱亲朋皆在人群之中。 只有昆巽止,独自远远站在楼上,从窗户里往下看,白衣素服的公主坐在桥栏上。 大雪苍茫落下,长公主最后朝昆巽止的方向笑了笑,闭目而逝。 后来昆巽止去问长公主的面首詹敬仁,长公主最后说了什么。 詹敬仁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遍,如今也习以为常地重复着:“公主说……我今乘风归去,虽在琼楼玉宇,此心与君同一。” 詹敬仁认为这是公主对所有人说的。 昆巽止知道,这遗言是留给他的。 她说会见他最后一面。 可他那时,竟然没有去见她。 昆巽止恨上了无知的自己。 后来天下几度纷争,羽都易主那天,也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细雪零落,洒在昆巽止的白衣上,几乎看不出痕迹。 白衣如雪,恍惚间昆巽止想起长公主离去之时。 已经过去那么久,昆巽止依然记得那天大雪纷飞,果然是再也忘不了她了。 冬天的月亮升起得早,弯钩一样挂在天上,看不见里面有天宫还是神仙。 昆巽止依旧不信鬼神,此时却相信,这是长公主来见他了。 青鸾覆灭,昆巽止无疾而终。 昭明一年一月一日,长公主重生。 昆巽止在时空的扭曲里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恢复记忆的昆巽止满腹猜想,倒也没忘了去钦天监点卯。 年幼的长公主翻墙出宫,就坐在钦天监的桌子上。 昆巽止惊喜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长公主把前尘香放回衣袖,已经用不到那个了。 她笑眯眯地说:“国师,按照约定,我来见你了。” “公主……”昆巽止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慨叹一声,“那天的雪真大……” 长公主笑而不语。 昆巽止要遗世独立,那就让他爱上一个俗世中人。 昆巽止对青鸾并无挂念,那就让他挂念青鸾的女帝。 昆巽止重逢时才只说了一句话,长公主已然明白,这一次,他不可能拒绝她。 “没关系,我在这里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时间……”长公主轻轻说。 我会告诉你我的过去,所以,把你知道的未来,全都告诉我吧! 年幼的少女温柔地安慰着年长的国师。 她关心昆巽止的神情绝非作伪,但她更关心的还是青鸾,是她的天下。 长公主此世追求者甚多,她也来者不拒。 昆巽止心生嫉妒时,难免怀念前世身边清净的长公主。 长公主抿唇一笑:“国师说,神仙之说愚人愚己,酿成后世种种悲剧,我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长公主轻轻把新买的发冠戴在昆巽止头上,又说:“我辗转几世,国师流连数年,皆被时间所弃。既然是同病相怜的知己,我当然要尊之敬之,不能随心所欲。那些俗世之人,不过是我游戏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我们情意深重呢?” 昆巽止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给谢彦休也买过发冠吧?” 长公主笑道:“对啊,羽都权贵一贯沾亲带故。谢子迁,谢述,谢彦休,谢寒,明正藻,明彦昭,郑同泰,萧文彦,王谚,王携之,王希达,王漠……我给他们都买过。” “……”昆巽止沉默不语。 “不过,你的这个是我亲手挑的。” 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其他人都是客套应酬一样。 可是昆巽止知道不是。 “……” 他甚至知道为什么长公主不和他一起赏月,因为长公主要他雌伏,而他习惯了闲云野鹤,看惯了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不愿生育孽债。 长公主不会告诉他,她目前不能让人有孕。 她就是要让昆巽止心甘情愿低头,而不是她步步退让。 “我和表哥血缘太近,生子有碍。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皇后,羽都权贵又多半和我沾亲带故,想挑门合适的婚姻,真不容易呢。” 昆巽止知道长公主在暗示什么,可他不愿回复,淡然岔开话题。 长公主流连花丛,也没耽误玩弄权势,后来在万众簇拥下登基。 昆巽止一直留着那枚碧晶,女帝没要,他也就没给。 女帝登基后急行变法,各地渐有怨言。 朝政之事,昆巽止只充耳不闻,一心在河边垂钓。 女帝某日忙里偷闲,在河边看昆巽止钓鱼。 两人静默不语,只有水声潺潺。 “……陛下很久没来了。”昆巽止状似淡然。 “国事冗杂。”女帝叹了口气,“贤内助难求。” 昆巽止听说了。羽都权贵为皇后之位几番争斗,连河边渔民都能说上几句。 “……”昆巽止并不想入宫和这些人纠缠,只好默然不语。 女帝故意问:“开国的时候,这些世家也这样烦人吗?” “我已经忘记了。” “开国到现在才几年啊?” “陛下轮回又有几年呢?” “……我一时记不得了,总归是十七的倍数,算一算也差不太多。有用的记忆我还记得,没用的倒是全忘了。” “比如说?” “有用的东西,比如说天灾人祸,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说学逗唱,哈哈,开玩笑的。” “陛下钓鱼的本事倒确实见长。”昆巽止看了看连鱼竿都懒得拿来的女帝,想起长公主曾经满载而归的过去,酸溜溜地说。 长公主抿唇一笑:“退而结网很累,临渊羡鱼也是一种乐趣……有些事没用了,是该忘记的。” “嗯,忘记并不是坏事。” “是啊……所以你也忘记吧,就像我忘记可有可无的情人一样,忘记我吧。” “……陛下,何出此言?” “我希望你活下来,在我重生后,告诉我新政施行得如何。不过,一直无聊地活着,等着可能和我见面的那一天,重复再重复,肯定不快乐吧。”女帝以退为进,对她珍贵的同类展示一点同病相怜的爱意。 昆巽止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前世孤寂余生,而是念念不忘的那桌美味佳肴。 他轻咳一声,说:“长生之事,我已经习惯了,也算不上不快乐。” 鱼要上钩了,女帝开门见山:“那么,国师是愿意从时空下游观察青鸾皇朝,助我改革了?” 昆巽止沉默了许久,十七年的爱,能否敌过数百年的孤寂? 他看向女帝,女帝和他一样,迫不得已卷入长生不老,最后却心甘情愿甚至是在利用这轮回。为什么她如此从容? “我小的时候,听过王子和燕子的故事。”女帝开始收线,“一生无忧无虑的王子,死后变成雕像,和他的朋友燕子看尽世事无常,于是拜托燕子将自身宝石金箔全部施舍穷人。” “我就像那个王子。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一金是一户一年的收入,可我挥金如土,毫不在意。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代表什么,我快快乐乐地享受着民脂民膏,用之如泥沙。不少御史弹劾我铺张浪费,母后和皇帝全部压下了。我以为这些御史别有用心,后来才发现,很多人只是刚正不阿而已。”长公主倚栏追忆,“他们明知道不能处罚我,可他们不能不说。御史台是权贵攻讦之所,虽有直臣,却不受重用。” “后来我去了集市,去了寻常百姓家,才知道我一生中的这些快乐,尽数是建在痛苦上的。”长公主叹了口气。 “我为百姓医治,施粥,不过是把九牛一毛拿出来和众人分享,他们却因此爱我、追随我,像我的母亲一样,哭着求我留在这世上。受人深恩厚爱,如何能不报答?” 长公主说她受人供养,其实国师的悠闲,也正是建立在月月点卯拿到的俸禄上。 长公主又说:“国师不喜欢我招摇撞骗,可我要那些权贵恤下安民,他们百般推诿,只有以行善积德、长生不老引诱,他们才肯出力。” 她既是在讥讽权贵,也是在拷问昆巽止。 “我知道,国师看惯了世态炎凉,羽都波谲云诡,国师不愿同流合污,超然物外才能独善其身。沧浪之水虽浊,犹可以濯足。”女帝柔声说道,不带一点攻击性。 “我不自量力,一定要试试澄清寰宇。天下无不亡之国,我也无心让青鸾国祚绵延千年,只希望天下万民能有片瓦栖身,如此,百死无悔。” 昆巽止是开国将领,征战沙场时如何没有一腔豪情?只是羽都的阴谋诡计早已让他厌倦,宁可避居不问世事,也不想看众人汲汲营营。眼下女帝一番话,字字句句不提让他出山,可他虽不愿为功名利禄效命,不过受百年孤独,又有何惧? 昆巽止答应了女帝的请求。 女帝开科举,大索貌阅,丈量天下土地,弹压地方,集中皇权。 昆巽止相信,整个青鸾,不会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可惜天不假年。 女帝急病而死,继承人年幼,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力排众议延续了女儿的新法。 太皇太后年老,幼主非女帝亲子,长大后一心亲政,羽都风云变幻,新政旧法,斗争不断。 待新法旧法系数变成权力的游戏,青鸾气数也已经尽了。 昆巽止冷眼旁观,王朝中兴之势,不过女帝、太皇太后、新帝三代,旋即江河日下。 最可惜的不是毫无希望,而是中道崩阻。 民间一直在唱女帝的种种故事,真的,假的,演绎的,杜撰的。 女帝明明没有炫惑神通,可百姓都相信,她一定已经飞升成仙。 女帝是过早离去的皎白月光,因遗憾永恒美丽。 明月亘古高悬,昆巽止无法逃离月光,爱意不可避免地在思念中酿成醇酒。 下一次重生,长公主听了昆巽止的讲述,蹙眉说道:“……继承人需德才兼备,母亲也要精挑细选,一时难寻。我也只能先顾及别的事情了……” 昆巽止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长公主及笄后,邀长公主赏月。 昆巽止不肯结婚,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卷入名利场。 可他真的太寂寞了,即使寒月清素,谁又不想抱月入怀呢? 长公主赴约前,昆巽止沐浴更衣,熬好了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