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剑(上)剧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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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一剑砍下一个魏军的头颅,还不待其尸身倒地,三四个魏军又围了上来。他全身多处新伤叠旧伤,已近力竭,却突围无望。 这是在魏国都城大梁,虽然现在魏国大军正与秦、赵、韩、燕合纵攻齐,但大梁毕竟是国都,自然也有重兵把守。攻打大梁是秦相魏冉私下给白起下的命令,为的是挟持魏王,替魏冉夺取私人封地。白起自然是不赞成的,也知此事凶险,却碍于魏冉旧日的提携之恩,不得不遵从——出发之前,他甚至不能知会他的王上。 白起又奋力杀了几名魏军,收束部队回营。魏军将此处围得铁桶一般,秦军人手粮草有限,伤亡又重,只怕也守不了几日。白起多年来从无败迹,名震列国,若是死在此地,那可真是贻笑万年了。 万幸的是,白起没有等来魏军的下一次进攻,却等来了两国休战,秦王让他撤军的命令。听到这个大好消息,他却不敢高兴。 “怎么回事,魏国怎么可能放弃杀我的大好机会?王上答应了他们什么?”白起不顾重伤在身,抓着宣诏官急急问道。 宣诏官笑呵呵地回答:“白将军放心,我王机辩无双,以齐国之地许魏,并未损我秦国土地金银。臣出发之前我王亲口说了,白将军是我秦国之宝,不容有失,请将军务必好生休养。” 白起听说没有割地赔款稍显安心,又听见王上的殷殷嘱托,又感动又愧疚,心情激荡之下竟晕了过去。 他们一行回到咸阳,嬴稷召见宣诏官:“白起如何?” “禀王上,白将军见魏国撤军,深恐王上吃亏,知道了我王只允诺了齐地才放心。只是白将军身受重伤,一直时昏时醒,臣已让他先回府休息了。” 嬴稷听见“身受重伤”四字,恨不得冲到白起府上去。但是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怒气,不愿白起此时还耗费心神应对,强制压下了这个念头,令太医过去医治。 又过了近半个月,白起勉强能下地走动,便赶紧进了宫。嬴稷早已发落了始作俑者魏冉,却依然听见白起的声音就来气。“让他候着!” 白起闻言,静静地跪在殿外等王上召见。过了两个时辰,白起的伤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不让自己晕倒。内侍见状,鼓起勇气问:“王上,大良造还在殿外跪着呢,这外头石板凉,大良造又伤着……” “什么?寡人什么时候让他跪着了!蠢货!快叫他进来!” 内侍一溜小跑去请白起,白起跪得腿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着内侍的手才进了殿。 见了嬴稷,白起纳头便拜:“臣白起,特来向王上请罪!” 嬴稷见他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心里仿佛被扎了一样疼。又听见他说请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哦?这不是寡人的大良造、当世战神嘛,何罪之有啊?” 白起以头触地:“臣擅作主张,未经禀报便出兵攻梁,又陷入敌军包围,害我王受辱,罪该万死。” “是【你】擅作主张吗!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欺瞒寡人,替魏冉顶罪!”嬴稷指着他怒骂,又想到白起以头伏地,看不见:“抬起头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给寡人想好了再回话!” 白起闻言抬头,却不敢起身。他看着王上的衣襟说:“臣不再敢欺瞒王上,臣此次出兵虽有穰侯下令,但未禀明王上,确实是擅自行动。臣不该公器私用,更不该瞒着王上。” 嬴稷捏着他的下颌逼他抬头对视:“好啊,你和穰侯,你们俩一个为谋私利,一个为报私恩,合谋诓骗寡人!你们一个是寡人亲舅父,一个是寡人枕边人,合谋背叛寡人!” “臣绝不敢背叛……”白起下意识地表忠心,却又想起自己无诏出兵的行为类同谋反,便垂眼道:“臣罪该万死。” 嬴稷深吸一口气,静静地问:“穰侯是否逼迫于你?” 此时承认,白起便能脱罪,罪责全在穰侯。穰侯魏冉是王上的亲母舅,太后也会多方斡旋,至多终生无法恢复丞相之职,性命却是无碍。可白起不同,他无所倚仗,只是秦国的一把利剑。可这剑竟敢叛主,越锋利便越该折断。白起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魏冉始终对他有多年提拔之恩,他不能出卖魏冉。 白起深吸一口气:“穰侯并未逼迫臣,但许诺了臣大将军之位。” “放屁!你若不应这事,大将军难道还有别的人选?!”嬴稷见他仍在维护魏冉,怒火更甚。他疾走了几步,勉力让自己平静:“你知道攻魏之事,无论成与不成,你都难逃一死吗?” “白起知道。” 嬴稷气得眼睛都红了,拎着白起的领子,将他提得膝盖都离地:“知道你还敢去!你是笃定了寡人必会救你必会恕你?韩安还跟寡人说你怕寡人吃亏,你早干什么去了?!大良造,寡人信你重你,你就这么回报寡人?这次你可以为了穰侯损寡人将士,下次是不是可以为了他取寡人性命!” 嬴稷骂完,将白起一推,白起身形不稳,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即使殿内铺了厚厚的地毯,重伤未愈的白起还是疼得嘴唇都白了。可他却顾不上疼,见嬴稷如此暴恕,只觉得心如刀绞:“臣万万不敢有此念!”他再次叩首:“白起深负君恩,无颜苟活,恳请王上赐死白起,以正典刑!” 他若求饶还好,这副一心求死的做派简直是在嬴稷心上捅刀。他怒极,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往白起身上砸去:“寡人若要你死,费力救你做什么!寡人拿你当珍宝,你拿自己当弃子?你就是这样践踏寡人的心意!”最后几个字竟带了颤音。 他如此盛怒,除了气白起擅自行动外,也气白起不知珍重自身。白起无数次为国征战都没有受过如此重伤,却因魏冉的私欲险些丧命,叫他如何不怒? 白起听闻,浑身一颤,滚下泪来。“王上……是白起负您……” 嬴稷抹掉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背对着白起,轻声说:“寡人不杀你。你回封地去吧,以后无召不得回京。”他说这话时,声音疲惫,形容萧索,说不出的孤寂。 “不要!王上求您!”白起膝行几步,抱住嬴稷的腿痛哭:“不要舍弃臣,臣愿意将功赎罪,哪怕是当一个小兵也可以,王上!” 嬴稷见他终于慌乱求饶,稍觉满意。但还不够,还要再添一把火。他故意耐心地一根根掰开白起的手指:“你的确是秦国的名剑,但是这剑心有贰主,寡人不敢握在手里。” “臣知道错了,臣只有王上一个主人!臣愿追随王上,助王上实现一统天下之宏愿,求王上不要驱逐臣!” 嬴稷心里一动。当今乱世,各国混战不休,强弱之势时时变化,各国都只争夺一城一地时,他已经率先想到统一天下,永久止息兵戈。只是此愿暂时看来太过天异想天开,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白起,果然是最懂他的。正因为有这份默契,他才分外痛心。 嬴稷蹲下身,轻轻擦去白起的眼泪:“好。寡人再问一遍,穰侯可有逼迫于你?” 白起闭了闭眼,终于承认:“是,穰侯确实曾挟恩图报。” “那么他的恩,你可报完了?” “回王上,臣报完了。” “你白起一步步从小卒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全赖王上赏识。” “好!很好!”嬴稷大笑几声,忽然又凑近白起,再度捏着他下颌,近乎温柔地问:“如果有一天,寡人要你除掉穰侯呢?” 这位杀伐决断的君王浓眉微挑,纤长的睫毛落下阴影,上挑的眼尾射出近乎妖异的寒光,嘴角噙着一抹笑,残忍而冷峭。 “穰侯已经罢相,不能再对我王不利了。”白起浑身一抖,近乎哀求地抬眼看着他的王上,像幼兽哀求猎人放过他的母亲。“真有那天,臣愿尽力周旋,劝穰侯献出封地、放弃爵位,安心颐养天年,以保全王上与他的甥舅情分、与太后的母子情分……” 嬴稷不为所动,依旧捏着白起的下颌等待下文。白起闭了眼,颤声说:“如果……实在无法转寰,臣将亲手送穰侯上路。” 嬴稷满意地笑了:“白将军,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过你也不必忧心,他毕竟是寡人舅父,护持寡人多年,纵有些私心,小惩大诫即可。如今他已罢相,寡人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 白起长出一口气,冷汗已浸透了里衣,几乎脱力。 嬴稷扶了他起身,带着他向内室走去。“至于你嘛,虽已知错,仍需惩诫一番好好长长教训。阿起可有异议?” 他换了称呼,语气也轻佻起来,更转到了隐秘的内室,白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叹了口气,自己伤还没好就跪了半日,刚才背上被砸的那一下也烈烈作痛,又兼心情大起大落,现在脚步还有些虚软。他自知今天绝不能好过,只得回答:“全凭王上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