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伟大的最后一次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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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沁和原秋终于走出家门。柏油路被巨大的裂痕分割,两侧的建筑物软绵绵地向后倾倒,像好大一块儿切失败的蛋糕。 沁沁载着原秋,他们乘坐的是一块硬纸背,沁沁在上面涂了长方形的推进器和蓝色尾焰,权当这是一艘小飞船。 飞!他们顶着白色的太阳,小飞船轧过一地腐臭的血rou,在骨头上磨出沙沙的声响,沁沁捂住耳朵。原秋举高手臂,喊:“飞!” 一只汽车大的麻雀蹦跳着将他们罩在身下,沁沁压低原秋的脑袋,伏地,免得他被坚硬的羽毛削个对穿。红色的肚皮负担了天空一会儿,它开始再次前进,趾上钩扯的人骨叮当作响。 那曾经是谁的朋友?我认识它吗? 沁沁失去平衡,从小飞船上滚下去。原秋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的脸颊已经被路面烤糊了一块儿,红里透黑的大斑。“真吓人!”原秋嘟囔。 沁沁白他一眼:“你又好到哪里去?”原秋“咦”了一声,捧着沁沁的脸,指挥她不要动,他要好好在她的瞳仁里照照镜子。高耸的颧骨和被挖掉红色小块的脸,流着血。他吐舌头:“我的脸好像那种掉了皮的老墙面。”沁沁讲:“不要乱说。”又憋不住笑,完全忘了麻雀和死去的谁。 他们把小飞船留在路边,牵着手走在大街上,高高地前后甩手,像回到小学三年级,要对着天空发射大炮。“我要把太阳打下来!”沁沁发出豪言。发射了一会儿,两个人汗流浃背,太阳完好无损,他们有些丧气,后羿尚且得用弓箭,用手哪里能成功呢。手臂放下来,重新牵好对方。 “太晒了!”沁沁另一只手遮眼睛,感慨。这不准确,这次永昼只是亮而已,不热,光线也称不上刺眼,是白炽灯的开关坏了,只能永远亮着的感觉。但原秋也没指正她,随口附和:“是啊,太晒了。”他脸上的皮rou又剥去一些,口水从合不拢的嘴角冒出来,每个字都像坐在鱼缸里吐出来的。 “别这样讲话,咕噜噜的,怪恶心。”沁沁又烦他,不在乎他刚刚是怎么罔顾事实地赞同她。原秋不生气,但依然要报复她,他把她的手指吮进嘴里,像吸果冻一样,轻易地吸掉无名指的一节rou。 沁沁短促地呼一声,问他:“你的舌头怎么这么凉?”她捏原秋的两颊,一根舌头从原秋嘴里掉出来,沁沁用刚被他吮得只剩半根的无名指轻轻摸他的舌头,又揪几下,还是有韧性的,她叹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生病了呢。你要健健康康的。” 原秋沉默一会儿,他吐掉另一条舌头,冷冰冰的,像绷带一样缠在沁沁手腕上,说:“对不起,不该吃你的。”沁沁把这条更薄的舌头向下拉,又牵牵紧,裹住无名指,止住流个没完的血液,对着太阳照,先说没关系,过一会儿又说道:“怎么搞得这么奇怪呀,肿得像个戒指一样。” 他们继续走,沁沁的左腿长右腿短,原秋的右腿长左腿短,他们不平坦地歪歪扭扭,走在道路正中。 他们路过啃食路灯的蚂蚁和一口吞掉腐尸并嗝出血雾的公鸡。公鸡的rou冠抖抖,扇出来的风震碎了旁边店面的玻璃。原秋好奇地朝店里望,沁沁移开目光:“我只是不感兴趣,并不是害怕大公鸡。”原秋点点头,一个人继续看,口中“喔”“哇”“好神奇”“真有趣”个没完。沁沁忍不住了,跟着去看,原来是一家餐厅。她一眼就发现一个人躺在桌椅之间,身上扎着高高低低的玻璃片,好似一只透明的刺猬,而一颗金鱼吊兰正耐心地从自己的盆中挣脱,一下下嘬那个人的脸颊,嘬掉他最后一点血rou,嫩黄色的花朵染满血液。沁沁打了个冷战,她背过身,抖擞抖擞,拍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原秋注意到她的动作,小声解释:“不是那个。”“那是什么?”沁沁问。话音刚落,那只公鸡不知从何处回来,拍翅几下,直直飞到他们身边,接着脖子一弯,啄起了地上的鸡皮疙瘩。 原秋感慨:“原来鸡真的会飞啊。” 沁沁被大公鸡挤到一边去,隔着那么大一块儿热气腾腾的rou体,流着口水继续问:“你到底叫我看什么啊?” 原秋的脸从公鸡身后探出来,舌头也从脸上的裂口之一探出来,随便做了个鬼脸:“什么也没有,逗你玩儿的。” 沁沁想呛他,又没话说。一手伸出去,要牵在一起。算了,继续走吧。首先路过那只公鸡,接着路过邮局,他们一次也没进去过,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邮票成排坐在门口,耀武扬威地朝他们竖起一身锯齿,头上的一条格外长,原秋思考了会儿,说:“他们会不会是想要竖中指?”沁沁说:“万一是在cos独角兽呢?”没能达成一致,原秋亲了一下沁沁的眼睛,把她的一颗眼珠嚼掉了。 烦死了,下一栋建筑是学校哎!沁沁跑起来,原秋在后面追,大喊:“教导主任来啦!” “哇哇哇哇哇。”一大串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穿着校服的学生们用卷子盛着自己的脑袋,跟着他们跑了起来。因为视线偏低,他们磕磕绊绊,没跑几步就摔倒叠在一起,叠成一团蓝蓝白白的坟包,带茧的手指胡乱地抓,理着脑袋上那一簇头发。 原秋立定:“你们跑什么啊?”最上面那颗脑袋茫然地回答:“你没听到吗?教导主任来啦!” “对不起。”原秋把自己的食指拔下来送给那颗脑袋:“我愿意用再也不能做题来向你道歉。” “好耶!”脑袋大笑一阵,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又前进了一名。” 沁沁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原秋跑着去寻她。过一个拐弯,被一条腿结实地绊倒在地。沁沁笑着从暗处晃出来:“逗你玩儿的。”原秋扶着自己的膝盖,脸上的皮又掉了一些,只剩一个红溜溜的圆。“没关系。”他们一起笑。世上再没有人会用文明用语。“请”,沁沁舔一下他的膝盖,“请”,原秋也舔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要继续走吗?看到难看的东西,要互相捂眼睛,粉红色的河流冒着铁锈气息,骨头一排排码好,圆圆的头骨可以打保龄,看见翻倒的娃娃机,毛绒玩具一串串地冒出来,耳朵上缠着蒲公英。啊还有扭蛋,被狗尾巴草撬开了,这个不值一百块。 他们踢踢踏踏,被五号电池滑倒,摔进塑料袋。 好大的塑料袋,沁沁和原秋闭着眼睛,被网住一动不动,胳膊和腿绕在一起,轻轻地呼气,不要吵到对方。 “哎”,沁沁叹气,“我恐怕再也不能和你zuoai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话题的,但原秋明白,他把自己的yinjing拔下来,捧在手里,说:“是的,烦,我也不想zuoai。”沁沁仅剩的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用眼神指引原秋,原秋的手指按上她的阴蒂。“你拽一拽呀。”原秋如她所愿,一颗珠子爆出来,放了气的气球一样飞旋着蹿走,两个人目瞪口呆,目送它在塑料袋里四处碰壁,最后狡猾地从出口逃出去,奔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呜!”原秋手里的两颗蛋蛋发出悲鸣,跳跃着向前,正跃进一汪岩浆。剩下的yinjing萎成一张皱巴巴的皮。原秋把它丢出去,“别人踩了说不定会滑倒。”原秋听了沁沁的话,补了一句“对不起”。 他们安静地在塑料袋里坐着,没有时间就不会虚度时间。“可我还是想接吻。”沁沁说。原秋亲她,他们缓慢地吃掉对方的嘴唇。 天什么时候能黑。习惯了白天的人很少能想起这句抱怨。沁沁想起来了,原秋为她鼓了一分钟掌。沁沁想要爬行,他们从塑料袋里钻出来,手脚并用,嘶吼着爬行。原秋想要睡觉,他们决定找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还得继续走。 他们一路走一路丢掉器官,覆满鳞片的心脏,空荡荡的胃,互相闻闻胆,肠子拽出来,用一小段翻花绳。沁沁摘下自己的左腿,扔铅球一样甩飞它。“你愣什么?”沁沁去拔原秋的,原秋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光了,黑漆漆的眼窝对准她,“没有腿怎么继续向前呢?”沁沁拍自己的脑袋,苦恼道:“啊顺序搞错了。算了!”她鼓囊囊一口气,费力摘下另一条腿,随意放在路中央。手一伸,“我彻底走不了了,你背我。”原秋把她抱在怀里。沁沁有点晕别人的腿,烦躁地弹走原秋的左耳。 “还能听到我讲话吗?”她对着原秋的右耳说。原秋大声道:“能!” 骨头也越丢越多,沿着他们的足迹打了一路标记,沁沁说:“我还以为我们要去森林里的糖果屋,那我就是格雷特。”原秋说:“可是你没有卷发。”沁沁又有点伤心,说:“好吧,我现在就叫女巫jiejie炖了你吃。”沁沁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总算找到一块能下口的rou,原秋嘶了一声,小声说:“你能不能咽了啊,我不剩多少了,不要浪费。”沁沁没说话,嚼了三五下就咽掉了。 再路过停止营业的游乐场,钻进小飞机摇摆着装作可以起飞,冰淇淋球一颗颗地嬉笑着砸在他们脑袋上,草坪上是躺着晒太阳的鬼屋幽灵。启动摩天轮,在最高处继续接吻,吃掉半根舌头,然后跳下来。咚!骨头跌得更远了,先把手找回来,再尽可能多地帮对方收集脑浆,混在一起了,没关系,左一滩右一滩,大致平均,灌回去。 “到底哪里适合睡觉呀?”沁沁口齿不清。他们向着出口爬,接下来也许会路过书店或者小餐馆,也或许只是一张巨大的桌子。谁知道,海洋不行吗?山谷不行吗?已经掉下来摔得稀巴碎的月亮不行吗? 原秋说:“我觉得那个塑料袋就很好。” “哎呀哎呀”,沁沁急得叫起来,显然她也觉得那个塑料袋就很好了,“那我们怎么白白走了这么久啊。”“没关系。”原秋说。 “我不想走了,很累。”沁沁的血液被蒸发干净,螳螂拣走她的骨头,她留在原地,她好想对原秋说一点话,可是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原秋站立的地方是一搓灰烬,他只剩一点感觉,还好他的感觉正躺在沁沁的感觉身边。 生命总是这么戛然而止吗,还是走过的这一路已经足够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