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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球跑(完)

    

带球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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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那事儿掀起的波澜不大不小。

    好处是社长亲掏腰包发了抚慰金,大厦门口也明显多了几位保安,不过我每每从这儿走过去时仍然心存余悸。

    到底是有惊无险,这事儿对同事来讲顶多算茶余饭后的八卦,尤其在徐娟这里,她最近整合情感专栏,闻见点儿荤腥就两眼放光。

    那天估计有同事路过看见孙耀挡刀,又认出当事人是我——这本身算是个模棱两可的事儿,留给人发挥自由想象的空间奇大。不知传了几个版本之后就变了味儿,等从徐娟嘴里说出来,已经变成“挡刀那男的是部队里某位大人物,不顾陆主编半老徐娘带个拖油瓶,痴心追求不得天天来等下班,那疯诗人跟陆主编也有感情纠葛,所以这事儿算是因嫉生恨情杀未遂”。

    好么,几张嘴一张一合,比法院更快地给这事儿定了性。

    “哪位大人物闲得蛋疼天天有空接人下班。”我点一点她手里的文件:“你要实在没事儿干就去把数据报表盘了,下午开会用。”

    徐娟兴致更高:“这可就有点儿骂街了。那到底是什么人?据说身手可厉害。恩人真对你没意思?这年头,总不能是雷锋见义勇为。”

    “还真是活雷锋,我欠人家一大人情。”

    “哎呦,对方有家室啦?”

    “娟儿,今天怎么嘴这么碎?工作量不够我再给你加点儿。”

    “陆主编,陆小姐,我这不是cao心你人生大事么!咱们认识五六年了,愣没见过铁树开花,如今~天赐良缘,不正是以身相许的好机会么?”

    好说歹说把徐碎嘴打发出办公室,顺手打开手机看看股市,然后意识到今天是周五。

    上回在医院,一冲动说周末要带铃铛过去,现在想后悔也晚了。

    犹豫的缘由也挺多,一是这几天新书出版和新项目选题扎堆上线忙得连轴转,二是——嘴上提出来不难,真见面难免尴尬。

    对着亲爹叫叔叔,而且父母彼此心知肚明,这放在古今中外都算一大奇景。

    可总也不能立刻让铃铛叫亲爹,别说孩子接受不了,俩大人也尴尬。

    眉心跳了两跳,这种状态持续到下班。

    先回母亲那里接铃铛,一开门铃铛就像快乐的小鸟飞出来扑到身上:“mama!”

    我摸摸铃铛脑袋,母亲见我没往里走,问道:“今天不在家吃了?”

    “不了,回家还有点事。”

    母亲没再多问,边往屋里走边说:“拿点儿包子走,今天刚蒸的,路上再买个熟菜,够你娘儿俩吃了。”

    我心里想着事,就立在原地等,铃铛晃晃我的手,问道:“mama,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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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里黑漆漆的,亮灯后简单热了热饭菜,听着铃铛讲这周学校里发生的零零碎碎的事儿,等吃完饭给铃铛洗完澡哄她上床睡觉,我终于问道:“铃铛,还记得在卖花的叔叔那里见到的孙叔叔吗?”

    她点点头,我说:“那位叔叔因为mama受伤住院了,明天去跟mama看一下叔叔好不好?”

    铃铛瞪大眼睛:“mama,你把孙叔叔打进医院了?”

    “不是,是mama遇到了坏人,叔叔见义勇为。”

    “孙叔叔真好。”铃铛说:“但是老师说不能盲目见义勇为,这位叔叔是不是打不过坏人?”

    “他很厉害,和警察叔叔一起把坏人抓进警察局了呢。”

    铃铛严肃地点点头:“那确实很厉害,受伤了,说明叔叔勇于牺牲。”

    “铃铛愿意去吗?”

    “愿意!”

    我再次拍拍她的脑袋,哄她睡着后点了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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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熟门熟路带着铃铛去顶层病房,开门吓了一跳,差点儿以为走错房间。

    孙耀还是很沉稳的样子,明显很高兴,弯腰笑眯眯地同铃铛打招呼:“铃铛,欢迎你来。”

    铃铛两眼放光,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说:“孙叔叔好。”

    “辛苦,周末还来跑一趟。”孙耀走到桌边倒水。

    我看看地上新铺的地毯,近窗边满地玩具,从娃娃到坦克模型什么都有,占了半大屋子;病房里茶几不大,委委屈屈挤着拼图毯和大号儿拼图盒子;柜子上堆满零食,看得出用心了,都是对肠胃无刺激的吃食;电视柜上甚至搁着游戏手柄,再往边儿上看还摞着几个vr一体机。更甚者,床边摆着个商场里常见的大号毛绒公仔,约莫一人高,是最近挺流行的动画片角色——他是怎么把这玩意儿弄进病房的?

    铃铛显然忘了此行目的,早已把见义勇为的英雄孙叔叔忘到脚后跟了。

    我舌头转了两转才说道:“……费心了。”

    孙耀笑道:“除了拼图和积木,不知道铃铛还喜欢什么。铃铛,要试试玩vr游戏吗?”

    铃铛睁着大眼睛,惊喜中透露着迷茫:“这都是给我的?”

    “对呀。”

    铃铛又迷茫地看向我:“mama?”

    买都买了,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这个人好像就犯这毛病,当年也是,一句话不说差点把屋子翻修。

    当他想表达亲近的时候,不怎么说甜言蜜语,更喜欢进货。

    我在心里叹气:“快说,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铃铛快乐起来,冲向了从进门起就觊觎的拼图。

    “真是太破费了。”

    “应该的。”——这句话叫我没法反驳,毕竟这也是他女儿。

    “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没什么问题。”孙耀将水杯递给我:“刚好趁这段时间休整一下,不是件坏事。”

    他看着正专心拼图的铃铛,眼神非常柔和。

    到底是亲父女,不到半钟头就玩到一块儿去。

    孙耀带着她打赛车游戏,熟悉之后又试着玩vr,铃铛挺喜欢(兴许这就是基因的魔力?),上手很快。

    孙耀问:“玩这个晕吗?头晕我们就去玩积木。”

    “不晕不晕!”铃铛一伸胳膊:“叔叔小心,你身后有只鬼!”

    我歪在沙发上看他们,觉得铃铛很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我身边也是久违地热闹。

    居东说铃铛像我,小小年纪强撑着懂事。

    “孩子真不该这样。”他说:“我宁肯她调皮捣蛋,哪怕三天两头让老师叫家长呢。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倩,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单亲家庭就是容易出小大人。”

    所以居东一逢假期就领着铃铛到处玩儿。铃铛很小的时候问过居东是不是爸爸,我说不是,后来就再也不问了。孩子懂事得越早,无忧无虑的开心时间就越少。

    我不知道铃铛从居东身上能汲取多少能替代父爱的东西,但今天我知道了,居东说得对,亲生父亲是不一样的。

    兴许这几天太累了,竟然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过去,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过去的碎片凌乱不堪,一会儿觉得压力如潮水,一会儿觉得周身碧波漾漾,一会儿又仿佛变成小时候躺在母亲怀里,一会儿模模糊糊梦见父亲的脸。

    醒来时已经快傍晚了,铃铛也在身边睡着,孙耀坐在床边,手尴尬地停在我脸颊一边。

    他收回手去,解释道:“你的头发…那样好像睡得不舒服。”

    “不好意思。”我连忙起身,这叫什么事,领着孩子来探望病人,结果占了人家的床,一睡一下午。

    “玩儿累了,刚躺下就睡着了。”孙耀看向铃铛,轻轻说:“铃铛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新东西上手很快。”

    我说:“这方面随你。”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起身往桌边走去:“喝点儿水吗?”

    “不了。”我挽头发收拾东西,心里暗骂丢人。母亲动脉炎发作时在这医院住过,病人一般下午统一查体温心率之类,睡着期间护士大约也进来过,人家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这个点儿也该走了,再耽误下去不合适。我试着叫醒铃铛,孙耀在那边收拾玩具。

    铃铛睡得迷迷糊糊,睁了睁眼搂住我脖子继续睡。

    我将她抱起来,对孙耀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好。”他说:“回头叫人把孩子喜欢的这些送过去。”

    “别送了,今天闹腾这么长时间,早点休息吧。”

    孙耀点一点头,欲言又止地,最后还是说道:“注意休息,你看起来太累了。”

    铃铛一路睡到家,回了家刚安顿好,玄关处一响,居东估计刚忙完,推门进来劈头盖脸问:“李老二说在住院部看见你抱着铃铛,走得挺急,叫你也没听见,怎么回事儿?铃铛肠胃炎又犯了?”

    脑仁儿一紧,忘了他这茬了。

    我说:“不是,有个亲戚病了,去看了看。”

    他瞥我一眼,径自去卧室看了看铃铛,出来之后靠在沙发上抽烟。我?着他摆脸,自顾自把阳台衣服收了。

    等再从卧室出来居东就憋不住了,啧一声吭吭问道:“哪有看病人带孩子去的,不是你现在怎么动不动说瞎话呢?啊?跟我犯得着说瞎话吗?有什么事儿还得避着瞒着不——”

    说到这儿,好像后知后觉自个儿把逻辑理顺了,于是随即变了脸色,问:“是不是跟那姓孙的有关系?”

    我倒了两杯水过来,其中一杯推到他跟前,自己端着一杯,仿佛端着个烫手的山芋。

    我说:“你别有的没的跟我添堵,我现在心乱如麻。”

    居东皱眉:“什么意思?出什么事儿了?”

    我捏捏眉心,低着头一时没说话,默了十来秒才说道:“孙耀兴许是个好人。”

    “不是说不是一路人吗,你们?”

    “是,我先前是这么觉得。”我说:“前几天出版大厦楼底下捅人那事儿你听没听说?”

    “什么?没有,这几天关屋子写材料了——怎么了?”

    “有个投稿一直不过的疯子钻牛角尖,在公司楼底下蹲点儿。”

    居东脸色很难看。

    “想捅我,豁着命来的,拿了两把刀。孙耀当时正好在楼下等我,替我挡了一刀,差点儿就扎心脏了。今天就是带铃铛去看他的,他挺高兴,给铃铛买了一堆……”我说不下去了,喉咙有点儿发涩,鼻子也有点儿酸。

    居东硬着嗓子问:“你受没受伤?”

    “没有。”

    他立起来在客厅里踱步,走了三四个来回,终于停下来问:“那你怎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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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叔叔好!”

    这回来之前没跟孙耀打招呼。

    敲了敲门,孙耀开门后有些讶异,随即眼睛很柔和地弯起来:“铃铛?”又看向我:“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

    他侧身让人进去,我边走边道:“刚好路过,过来看……”

    沙发上坐着三四个人,花篮水果之类探望病人的礼品堆在墙边。上回给铃铛买的玩具之类收拾得很整齐靠窗边放着,屋子里东西可不算少,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啊,你是……!”

    还没等孙耀做个介绍,其中一个年轻女人讶异轻呼道:“….不会吧,是小陆姐吗?”

    叫我“小陆姐”的人可真不多。

    面前的女人要是再瘦一点儿,金黄波浪大卷换成黑长直……她的脸渐渐跟记忆里某个青涩的年轻女孩的面孔重合——是当年我带的其中一个实习生。

    “培培?”

    “呀,真是小陆姐!”她激动地看向孙耀:“老大原来跟小陆姐还有联系,当年你离职后电话什么的都换了,我想找你吃个饭,都找不到人呢!”

    我笑一声敷衍过去,转而问道:“现在还跟着孙……总做?”

    “那是必然。”她颇为得意:“幸亏我是刚毕业就进来,公司才能发现我的闪光点。要是这几年,挤破头也挤不进来,光学历就挂了。小陆姐你还在做游戏没?没做?哎呦你是不知道现在这行有多卷,前几天说招俩新人做新项目,好家伙刚一开,就半天时间昂,千来号人投简历,什么x大的y大的…我心说这行算是冷门呀,这么些高材生都来这行挤,现在这些小孩们压力得多大呀。”

    我说:“现在经济不好,工作是难找。”

    “哎,差点儿忘了介绍,这几位都是现在的公司骨干……这位是小陆姐,当初带我的……不过小陆姐你都结婚了呀,孩子都这么大了?宝贝你叫什么呀?奥铃铛,真可爱,多大啦?”

    培培当年就话多,现在依然是,我咳一声:“上小学了。”

    好在培培在这方面没特别敏锐的心窍,感慨道:“时间真是不饶人,我还老觉得自己刚出校门呢。哎呀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小陆姐咱们加个微信,回头出来吃个饭叙叙旧。”

    闹腾一阵子,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铃铛请示道:“叔叔,我可以继续玩玩具吗?”

    “当然可以。”

    “谢谢叔叔!”

    铃铛欢快地投入到玩具火车轨道建设中去。

    孙耀看着她笑一笑,边收拾茶几边对我说:“培培能力不错,你走之后她郁闷过几回,好在有惊无险彻底撑起来了。”

    “看得出来,成长得不错。”

    “嗯。”他端杯水递给我:“这周没想到你们还会来,有点儿闹腾了。”

    “没。”

    孙耀沉默两秒,说道:“居先生前两天来找过我。”

    我就知道……

    “对不住,他是个急性子。”我说:“居东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孙耀没有正面回应,只笑道:“多个人担心不是件坏事。”

    看来是挺过分的。

    我叹口气,看向聚精会神的铃铛:“居东脾气不好,我代他跟你道个歉。他家跟我家要好,我爸跟他爸当年是战友。我爸走得早,这么多年两家人都快过成一家了,对我来说他跟亲哥一样。铃铛是他看着长大的,我们之间的事儿他又不甚了解,所以……”

    孙耀这会儿脸上却收了笑,垂着眼帘拨一拨水杯:“你无需道歉。不过倒是意料以外的解释。你是说,在道德层面上,你们是一家人?”

    “可以这么理解。”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点头道:“那很幸福。”他顿了顿,又说:“我想知道……”

    铃铛在那边嚷嚷道:“叔叔,可以教我玩这个吗?”

    铃铛是小游戏迷,一玩起来就得玩到累。

    天擦黑的时候,小家伙终于又累得睡着了,上一秒还躺在大人腿上玩手机,下一秒就睡死了。

    孙耀哭笑不得,走来从她手里抽出手机。

    铃铛就躺在我的腿上,他走过来蹲在我腿边,不知是不是我过于敏感,这动作多多少少有点儿暧昧。

    他摸摸铃铛的脸,却没立即离开,而是低声问道:“小陆,我们继续没聊完的话题。虽然有些冒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和居先生在一起?”

    我说:“因为不合适。”

    他倒是毫不意外:“听说居先生确实比较风流。”

    “不全因为这个。”我说:“我没法儿把他当成丈夫看。”

    “因为是‘家人’?”

    “对。”

    “原来是这样。”他低低地说:“真幸福。”

    我心里柔软的某处忽然塌了一下。

    这回轮到我发问:“说到这个,你是怎么看待婚姻的呢?”

    他仍然看着铃铛的脸,说道:“以现在的趋势来看,婚姻的经济意义大于其他,不如说更具有契约性质,本质上是一场博弈。法律将两个人的财产捆绑在一起,对于统治者来说是个聪明的做法,这也是历史演变的产物。”

    “是么,还以为你会有点儿期待。”

    他抬头看向我,表情仍是平静。

    我略一低头偏向他,轻轻说:“孙耀,你是个正经的好人,但为什么总把自己跟世界剥离?今天来看望你的员工,他们难道不关心你么,为什么要说与他们只有利益关系?”

    “我是个称职的管理者。”他没有因为我的靠近而远离,他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的影像:“也仅此而已。我不宣扬‘企业是大家庭’的理念,因为我没经历过家庭,我不懂,我没办法做出这种承诺,我也没有……”

    “那你愿不愿意有自己的家庭呢?”

    他微笑起来:“小陆,你今天撩拨得过头了。”

    “你认为这是撩拨?”

    “七年前你也是这样看向我,然后你就走了。”

    我也笑起来:“你在赌气么?”

    他顿了顿,回答道:“对,我也是会生气的。”

    隔着睡着的铃铛,我倾身吻过去——这个动作有点儿难。

    孙耀顺从地闭上眼睛,手臂慢慢攀上我的肩膀。

    从这个节点开始,我们的序列交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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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搬到一起住的那会儿,铃铛很愤愤于自己被剥夺了和mama一起睡觉的权利——即便知道了孙耀是自个儿亲爹。

    快零点了,我洗完澡出来,孙耀已经睡了。平时沉稳的一个人睡相却不怎么好,大半脊背裸在被子外头。

    张牙舞爪的纹身跟记忆中别无二致,我趴在旁边仔细研究,才发现纹身所在的皮肤凹凸不平,似有大大小小的陈年旧疤。

    指腹顺着脊骨轻轻划动,我在想象他少年的时候,一个孤单的华裔少年怎么样在身上留下那样一道一道疤痕,又怎么样纹上大片的纹身。

    背上肌rou一紧,他翻身醒过来,问道:“怎么了,我背后有什么吗?”

    “没什么。”我吻一吻他的唇:“继续睡吧。”

    关灯后两分钟,他的气息慢慢靠近,声音在耳边慢慢抱怨:“小陆,你是不是故意捉弄我?我现在睡不着了。”

    先是吻,然后似舔似吮,前戏做足正餐开始的时候,卧室门被敲得咣咣响,铃铛一边挠门一边喊:“mama,周末不跟你睡我睡不着哇!过来陪我睡好不好!孙——爸爸天天都可以跟你睡,你就抽一天时间跟我睡好不好?”

    孙耀难得露出极其无奈的表情,他说:“这个时候真想把这孩子卖了。”

    结婚之后发现孙耀跟记忆里那个人并不完全一致,记忆中的人永久地温和、平静无波,在一起生活后,他就像从一个高远的平台慢慢降临,开始剥落脆弱的壳。

    他需要拥抱,起床之后是,出门之前是,回家时也是,睡前也是。

    他有点儿怕禽类,或者说是害怕羽毛。后来他告诉我,他在越南的时候见过乌鸦群一拥而上,啄食还没咽气的少年雇佣兵,那少年的腹部几乎已经被啄空了,胸腔却依然一起一伏喘着气,这件事给他留下很大的阴影。

    他非常喜欢中餐,公司不忙的时候就窝在厨房钻研菜式,很自豪地说国内有名的厨师他都拜访过,要不是已经开了公司,他没准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厨子。

    他喜欢带着铃铛玩,似乎在努力尽到父亲责任的同时,在铃铛身上也看到自己从未有过的童年。

    现在每当下班后回到家,亮着的灯和温暖的厨房、玩得不亦乐乎的父女俩都让我一阵恍惚,我会想起挺着肚子孕吐的时候,我会想起妊娠痛到四肢发凉的时候,我会想起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一个人回到漆黑冰冷的屋子的时候。

    当时的选择,不能叫错,现在的选择,也不能叫对;只是世界充满不确定性,繁杂的序列曲折、盘旋、交织、重复,在这个瞬间我们的序列交织,那就过好眼下这一会儿。

    我跟铃铛商量买一只小金毛的时候,铃铛十分高兴,她要给爸爸打电话,我说不行,这是给爸爸的惊喜。

    憨头巴脑的小金毛在沙发上摇着尾巴撒欢,铃铛在琢磨着给它起名字。

    “爸爸喜欢小狗吗?”

    “会喜欢的。”

    “我还想养猫,好不好嘛mama?”

    “先把小狗照顾好,合适的话再养猫,你是小主人,要负起照顾宠物的一部分责任哦。”

    “没问题的!”

    “看看周末天气怎么样,晴天的话我们可以去野餐。”

    “真的吗?mama说话算话!”

    “天气好的话。”

    “是晴天耶!可以带帐篷吗mama?我想要绿色的帐篷!”

    ……

    孙耀今天回来得晚一些,他照例拥抱了我跟铃铛,刚坐到沙发上,铃铛就神神秘秘地说:“爸爸闭上眼睛,我和mama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呢?”他闭上眼睛,铃铛噔噔噔跑回房间将小狗崽抱出来,举到他脸边。

    小金毛傻乎乎的,哼哼唧唧见人就舔。

    孙耀身子一顿,僵了几秒钟才睁开眼睛,铃铛举着金毛献宝一样:“Surprise!!”

    “谢谢铃铛。”他没有再说话,将小狗崽抱在怀里,小崽子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它只是个小狗,它知道什么呢?

    “mama还说周末去野餐,可以搭帐篷奥!”铃铛摇摇他的胳膊:“爸爸,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爸爸很高兴。”孙耀把小狗从怀里放出来,狗崽又开始满地撒欢。铃铛开心地追着狗狗满地跑。

    我回厨房做最后一道汤,听见孙耀走进厨房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身后一紧,他从背后抱住我,脸埋在脖颈里。

    我腾出一只手反手摸摸他的头,他落下几滴温热的泪来。

    锅里的汤咕噜噜冒着热气,铃铛在客厅一阵欢呼:“mama,小狗亲我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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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是什么,或者问,爱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儿难回答。

    我在少女时期曾经憧憬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定要非他不可,他也一定要对我至死不渝,二人一定要是灵魂伴侣,想象中的他一定完美无缺,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而时至今日,我却说不出对于丈夫究竟是不是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爱情。

    对于他,与其说是少女的春心萌动,或是成年男女的风流韵事,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博弈,倒不如说是我选择去爱他。

    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当年如果换成其他女人走进他孤寂枯涸的心,或许也同样会被他牵挂着;而如果有另外一个男人对我用情至深,我的纠葛对象兴许也会换人——但眼下呢,眼下就是我们组成了一家三口,我跟他各自有各自的伤口,各自有各自的不堪和事业,彼此试图舔舐,试图建立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家庭,试图学会爱。

    孙耀很不屑现代婚姻制度,但他也落了俗套。

    居东说得不错,人生在世,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走不出酒色财气圈子,在这么个糟透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倘若有个人愿意将自己繁杂的序列与你交织,衍生出两人甚至一个家庭的种种幸福节点,我想这就是幸运的。

    再回到这个问题上,我爱孙耀吗?

    我不知道,但我会试着爱他。我会了解他,我会尽力去抚平他的伤口,在他偶尔梦魇的时候抱住他,带着他和女儿,还有我们的狗狗去野餐,去做他童年少年时所憧憬的事情。

    他手机里有一张照片,就是我第一次带铃铛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铃铛的脸紧紧挨着我。他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拍下这张照片呢?我明明骗了他七年。

    所以我选择爱他。假如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一命换一命,除了母亲和铃铛,大概就只有孙耀了。

    至于居东呢,他在我跟孙耀结婚后就决定辞掉稳定的工作,去环球旅行了。

    他在感情上是个彻彻底底的人渣,爱他的人太多,应该轮不到我来救。

    徐娟打趣我婚后滋润了许多,脾气也见好了。

    我隔着窗户看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待会儿下班后他会开车来接我。

    有空就来,日日如此,时间像车轮一般碾过,历史又载了多少痴男怨女轰隆而过?

    嗟乎嗟乎,终不过、过眼烟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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