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所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今天太阳十分毒辣,明明这几天午后还会下些消暑的午后阵雨,但是今天中午下课之后却还是大太阳,竹雅热得很恼火,原因不只热。她站着手机拿在面前,刚刚打给了舒苇但是理所当然地被无视了。连电话都无视了通讯软体的讯息更不用说。 她轻叹一口气,虽然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打开line传了讯息给舒苇。 「我等等要过去,你应该在家吧?要吃东西吗?」 离开舒苇的对话框,言序带着墨镜赤裸上身与衝浪板合照的大头贴就在第二顺位,那很明显是上次去衝浪的时候照的,头像旁边亮着红色的数字。上面询问竹雅关于毕业舞会的事情还没有读过。 竹雅手指游移在手机的电源键上面,最后终于打开了对话框,原本打算直接拒绝他,但是却看到了不少聊天记录。她根本没有印象她有跟言序聊过这么多,虽然都是一大堆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且言序在对话中的邀约基本上都被打枪了。 没有办法,一想到邦妮在她背上流下的眼泪,竹雅就一阵心疼,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直接无视这个未读的讯息,想到这竹雅又叹气了,她还是不能搞砸人际关係,虚偽的人际关係。 竹雅想了成俗滥套的藉口,委婉地把拒绝的讯息传了出去。 正当竹雅要把手机收起来准备上路的时候,手机马上就有讯息的通知声,她急忙又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了之后大为失望,传来讯息的是言序,他几乎马上就回传了,他只回了没关係加上一张贴图。 不是舒苇传来的。 竹雅收起手机,发动机车。 她从没想过这段关係会发生到如此的地步,原先只是自己自暴自弃地寻求慰藉,却没想到因此陷入其中。事到如今她也不想终止这段关係,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也有想过这种关係到底算什么?难听一点就是个砲友,没错无法反驳。 随便到了一家便当店,竹雅凭着脑中的印象帮舒苇买了他喜欢的口味,rou汁淋了上去,他喜欢这种味道,应该吧。他们一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可以说他们除了zuoai之外就没有其他外出的活动,果然这就是砲友吧?竹雅想到这又叹气了。 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气。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竹雅提着便当骑上机车。她自从上个礼拜就感觉很不对劲,心中的鬱闷一直没有办法消除,不是吃醋绝对不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种感觉跟上次因为羽珊而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同。 也许是心中有什么渴望改变的慾望,改变现状的慾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到达舒苇家后,竹雅还是把机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因为习惯的关係。她转开舒苇家的门,一样没有锁。她没想到舒苇家中也一样闷热,这代表舒苇现在不在家。她拉了拉衣服的领口,散去一些热气与汗水。 原先以为打开舒苇房间就可以看到舒苇背对着自己坐在电脑前面,而且还有空调的冷风为她吹去一身热气,就如同往常一般。不过这次却没有,竹雅皱着眉头,更加烦躁了。 走过厨房穿过后门,途中瞄了一眼放衝浪板的角落,是空的。这就有点头绪了。所以竹雅信步走出后门,迎向凉爽的海风。穿着白色凉鞋踩上沙滩,就算穿着鞋子烫脚的沙子还是可以鑽进脚底板,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今天的风还是一样大,可是竹雅没有回避强劲的海风,任由它吹乱自己乌黑的长发,因为她必须寻找舒苇的身影。 不知何时开始,这片海洋让她感觉一点也不陌生。不陌生不代表熟悉,这片海洋始终是神祕又宽阔的存在。 就像舒苇一样。 想到这边,竹雅不禁又想起一直以来困扰她的疑惑。舒苇虽然相处起来很真实,但他心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最后她在迎风处找到了舒苇,他的长发真的很好认,没有几个男生会留这样长的头发。 没等到竹雅走近,舒苇就已经注意到她,随后放下手上的衝浪板,解开脚上的脚绳,顶着一头湿发看着竹雅,仍旧无神。 这附近人烟较为稀少,大部分的人都在远处的海中浮浮沉沉,一抹阴影正好从天上经过恰好盖过他们俩,舒苇的脸显得更加阴暗,这不是竹雅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只不过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竹雅带他到接近堤岸的地方,一来这里有大片的树丛可以提供阴影遮蔽赤辣的阳光,二来她不希望又刚好被认识的人看到。舒苇表现得很不在乎,似乎竹雅想要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干嘛都不回我?」竹雅率先发问。 舒苇赤裸上身,蹲在阴影之中,搀扶着他的衝浪板。 「回你?」 「讯息啊,你在装傻?」 「喔,没什么,如你所见我没有什么时间去回覆你。我很忙。」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就一直衝浪?」 「差不多吧。」 「所以你见到羽珊了吗?」 「没有啊。」 「是喔,那你都没去学校吗?」 「你来这里就为了说废话吗?」 「我不是──」竹雅才刚想要反驳,就马上收回,因为正如舒苇所说,她现在只敢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没有重要的事的话可以离开吗?」舒苇头也没抬地说着。 竹雅感到些微地心痛,只是些微的。 「干嘛这么冷淡?你在生气吗?」 「没有啊。」 竹雅也蹲了下来,凑近舒苇远离的身躯, 「你知道毕业舞会吗?」 舒苇斜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现在算起来,就是两个月后,毕业典礼的前一个礼拜。听说全校的人都可以参加。」竹雅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啊,我在想──」 「我说过了,你不要再废话,到底要说什么快点说。」 竹雅呆愣了一阵,很明显被吓到了。舒苇就算平常再怎么冷淡也不至于如此。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我要问的事情我都传给你了,讯息你是真的都没有看吗?」 舒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竹雅,迫于压力之下,竹雅只好坦白。 「我们被我一个学长看到了,他问我们是不是在交往。」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没有呀。」竹雅看着他,期待着一丝反应。 「是吗?这样就好了啊,反正我们也没有在一起。所以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当然有,你难道不怕他去乱说吗?」 「没有什么关係吧?听你的描述那个学长好像很喜欢你,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他会去中伤你什么?也许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找到一个真的爱你的人交往也说不定,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在担心什么?」 竹雅按耐着自己心中的酸意,深吸几口气不让眼泪掉落。 「我不喜欢他,而且我觉得他会把我们的事情乱说出去。你会这样说果然还是有看过我传的讯息了吧?」 「我是认为就算他说出去也没差,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他再怎么捏造也不过如此。」 「你没差,可是我有差啊!」竹雅提高音量,看不惯舒苇从刚刚到现在一切不在乎的态度。「你就不能在乎一点吗?这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要不然呢?你难道也要把我算进去你那诡异的人际关係中吗?别忘了这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当初来找我建立这种无聊男女关係的人,也是你。」 竹雅看着站了起来的舒苇,不自觉地嚥下一口口水,「你怎么了?为什么讲话变得这么刻薄……」 「没有啊。」 「明明就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竹雅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两个对望,等待对方的回应,最后舒苇耸了耸肩膀。 「我问你,我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你说什么?」 但是舒苇没有详加说明,反而逼近竹雅,他看着她,在咫尺间感受着对方温热的呼吸。 「我到底要怎么解除我身上的诅咒?要怎么样才能摆脱他让我可以好好生活?」 雷声响起,午后的雷声响彻云霄,在此之前的电光闪破整个天空,阴灰垄罩上来,让舒苇原本就很阴沉的脸又蒙上阴影。 「你如果坚持要干预我的事情的话,就帮助我,像羽珊那样。」 竹雅摇着头,压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她搞不懂,完完全全搞不懂,她自以为是的认为她有资格可以了解眼前的男生,但是如今却发现那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根本从来没有打算把自己当作一回事。 他只是个最亲密的陌生人罢了。 rou体的交流不为别人全都只为了自己。彼此都是。 「你哭屁啊?」舒苇淡淡地说着。 竹雅试着忍住眼泪,让乾涩的喉咙挤出一点声音:「我不懂......」 「你除了说不懂之外还会说什么?」 「你就不能让我好懂一点吗?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了解你,而且我也很想了解你,但是真的好难。」 「这样啊……」舒苇很缓慢地说着:「好吧,那我就说得好懂一点。」 第二声雷声响起,电光之间雨水骤降,几乎是以倾盆之势落下,沙滩上的游客开始撤离海边,海浪声音被轰隆的雨声淹没,方才炙热的阳光也被阴霾遮蔽。 大点大点的雨水打在两个人身上,舒苇紧抓着竹雅衬衫的衣领,他在散乱发丝之中露出吓人的眼神,巨大的力道将原本就不重的竹雅提起,他扯着衣领将竹雅拉近自己,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小,竹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很明显反应不过来。 「你都看过了吧?你把我的电脑打开了吧?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擅自偷窥别人隐私的行为,能以这种方式取得别人的秘密会很有成就感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做这种事情的后果会如何?」 竹雅流下两行泪水,喉龙因为舒苇的压迫而呼吸困难。 「你看过那篇文章了?照片也看过了吧?」 竹雅勉强摇头,她发现自己有点站不住,脚软了。 「我只有换桌布而已,其他的都没有看──」 「别误会,那篇文章只是我无聊没事做才写的,没有其它特别的意义,至于那些照片我也只是忘记删了而已,等到我终于想起来要把他们删掉的时候又觉得可惜,那些都是假的,化妆舞会之类的。」 「我没看,我真的没有看……」 「所以呢?看过之后你觉得自己帮得上忙吗?我最看不起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你们真的认为可以真正了解一个人?了解我?在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情况下把你们的想法强加于人身上,你不知道这会让人多困扰吗?如果不了解就不要胡乱猜想,也不要擅自妄为。」 竹雅最后跪在沙地上,因为雨水湿润而成了泥滩,舒苇也没有施力提起她,但是他仍抓着她的衣领。 「既然你都想这么多了难道就不会想到你这样会让人受到伤害吗?或许你现在看不出来,但是你又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打击?我不是在说你看我电脑的事情,而是猜测别人内心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 泪水混在雨水之中,竹雅眨不了眼睛,儘管她恐惧着舒苇的双眼。 「像你这种人以为可以进入别人的心中随意践踏,等到全部都踩的乱糟糟地再离开,然后一切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不会有这种事情的,你也许满足了自己,但又有想过那个被你践踏内心的人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 舒苇放开手,让竹雅跪在泥地上。 「不要为了尝试满足自己而进入别人的内心,好吗?」 莫名的恐惧感催生,竹雅的胸前被一阵压迫感袭来,她仓促的呼吸提醒自己这是真实而不是梦境,看着舒苇逐渐远去的背影,心脏悸痛着。眼眶湿了却不是因为雨水,脸上停留沙粒的触感,也许是自己下意识抹去泪水时沾上的。 重蹈覆辙?她混乱地想着,即将失去最后的依靠让她焦急,她这才发现舒苇在她心中佔了不少份量,但是都太晚了,她搞砸了,她根本没有试图去了解那个男生,她只在乎自己的心情,从头开始就是如此,第一次的zuoai到最近的一次,她都是为了自己。 「别走!」竹雅哭喊。「你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是说会负责任的吗?」 声带鼓动着试图挽回的心情。 舒苇是停下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带动长及腰部的黑发。 「你说这话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轻声说着,对泥地上狼狈的竹雅毫无怜悯的表情。「我只是腻了而已,不再需要你的存在,zuoai什么的已经没有效了。你就给我滚吧。」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随便翻动你的东西,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你而已,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改进,拜託你,我需要这段关係。」 「谁管你要做什么事情?但是现在不要让我看到你,给我滚,离开。」 竹雅大吼一声,抓起一把泥巴扔到舒苇身上。他完全没有躲避,任由泥巴留在身上。 他斜着眼看了竹雅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去。 竹雅抱着头,把脸埋入大腿之中,心痛的过火,她没听到舒苇最后离去的脚步声,只有心碎的声音大的离谱,甚至盖过大雨的声音,让整个世界寧静。她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想过这么多的可能,但是从来没有料到最后结果会是如此。 为什么会这么辛苦?现在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我怎么做? 竹雅在心中吶喊,无助地想找属于她的依靠,但是一想到她已经失去依靠时,心塞的感觉又再度涌上,巨吨的悲伤压垮她的泪腺,泪水甚至强过雨势,跟阿健分手的时候甚至没有这个时候难过,那次是不甘心,而这次是失去所有。 那天的雨从午后开始下了一整夜。 *** 「你真是个人渣。」 「你只会伤害他人。」 「别忘了你杀了我。」 「是你,杀了我。」 舒苇缓慢睁开眼睛。 他起先是感到疲惫,然后是习以为常地烦闷,房间小窗外面夕阳光照了进来,根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吧?他这样想。每次当他睡着之后他就会梦里找他,其实就连醒着的时候也会不时出现。 他只好顶着发胀的头脑下了床,离开温暖的被窝,投身到冷气的空调气流底下,他拿起桌上放了许久的矿泉水,然后一口把它饮乾。随后眼神涣散地打开了尚未关机的电脑萤幕。一进入电脑桌布他马上后悔了,竹雅甜美的自拍照片还没有换下来。 「你杀了我,还好意思活着?」 舒苇手持滑鼠,轻点右键,他看着桌布上他与竹雅的合照,指标停留在更换桌布的选项上面。 他绝对不是犹豫,他也没有任何留念,反正他就是个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只不过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迟疑换下竹雅的照片。 他眼一横,随便把桌布换成内建的风景照片,尝试不理会脑中的声音,他望向桌面角落的文件──《第一百个机器人》,他打了开来看着总共五十多万字的小说,最后尾端照理说已经结局了,按照最上方的大纲整篇故事无法再发展下去。但是舒苇还是没有打上完结。 他不知道该怎么延长这篇故事,不过就算可以延长也没有意义,就算继续写这个故事他还是会出现,至从他和竹雅有了一点关係之后就开始加剧了,而在小说完结之后更是毫无办法可以减轻他的痛苦,恼人的耳语与幻觉持续出现。 「明明已经写完了,你就放过我吧……」舒苇指甲陷入自己的头皮之中,「再这样下去我会活不下去,真的会去死的。」 他想要去衝浪,那是继写小说之后另外一个可以减轻他负担的事情,这就要多亏了当初可以遇到羽珊,要不然也许他已经死了。 于是他换好衣服,穿戴好衝浪用的防磨衣便走向后门,他打开冰箱拿了里面冰好的巧克力大口吃下补充血糖以至于自己不会晕眩,他想等衝完浪之后才去买晚餐,时间应该差不多。 他望向飘在海面上的夕阳,吞了一口口水好压抑心中无比的罪恶感,他脑海中出现的是一个礼拜之前他对竹雅做的事情,虽然很过份但是这都是为了她好,他爱她所以竹雅必须离开。 「我真的不该活着。」这是舒苇对海唯一的感想。 海浪来的时候舒苇趴在衝浪板上面,双手使劲向前滑动但一点前进的感觉都没有,整个人连带板子被海浪无形的吸引力往后拉扯,他感受这鼓拉力希望与其合一,板子的浮力让他可以凌驾在海浪上方。 他站了起来,双眼看着前方无人的沙滩,几近漆黑,然后男孩的脸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微笑着,带血的嘴角喃喃念着。 「是你杀了我,都是你的错。」 激起一大片水花,舒苇沉入海中,他拉着脚上的脚绳找到板子好让他可以浮到海面上,视线看向海平面摇晃的馀暉,残留的夕阳马上就要消失。 一点用都没有。 和竹雅zuoai根本一点都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是可以让如废物一般的舒苇感觉自己还有点活着的样子。但就是这种活着的感觉害了舒苇。 他不想让他活着,所以才会让舒苇对活着这件事情感到绝望,这是他带给舒苇的诅咒,曾经最好的朋友带给他的诅咒。舒苇单纯地认为只要完成他们约定的事情就可以满足他的慾望,没想到事与愿违,还是失败了,他无计可施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死。 「你想死就去死,但至少先活过再说。」羽珊说这句话的时候舒苇正在提防边缘,只不过这点程度并不足以动摇舒苇,他仍然想死,那时候大学才刚开学,一个人来到异地,虽然没有什么差异,但是那个人来的更加频繁。 「好吧,你如果真的想死在海浪中的话,那就来衝浪吧,同样是被浪捲走,这种方法总比跳海来的帅吧?」 于是舒苇以去死为前提开始衝浪了。 他手持衝浪板看向更远的海面,白天还是绿色的小岛已经黑了一半,他决定这次要到更远更深的地方,那里的浪更大更危险。 才刚放下板子,身后就传来巨大的声响,兇狠的男人声音从沙滩方向传了过来。 舒苇回过头去,他不认识那个人,他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会在这里。 「喂!你!」他大吼着。 舒苇看向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我有话想对你说,可以过来一下吗?」他朝舒苇招手。 舒苇不想理他,于是走向海中。 「是竹雅的事情!」 海中的舒苇止步了,他再次回身,他没得选择,这是他造的孽,所以只好离开海中走向沙滩,走向那个看起来有点壮硕又黝黑的男生。 而他就是言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