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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门前已经有段时间了,顾盛廷在后座沉默不言抽完大半包烟,任由尼古丁行凶。 接近十一点, 顾卓勋和陈素英都还在一楼。夫妻俩喜欢打球,这几年逐渐放手公司事务后,两人有更多休闲时光。 李阿姨和另一个保姆在收拾厨余,透过橱窗看到顾盛廷的车,十分惊喜。 “盛廷回来了……” 陈素英哼着小曲正准备浇花,听到李梅的话,眼睛一亮,立马把水壶放下走过去开门。 “看你那样,求着他回来似。” 顾卓勋抖了抖报纸,纹丝不动在沙发上坐着,但眼神也止不住往外瞟,内心雀跃。 成年后,除了逢年过节,顾盛廷极少回家住,之后又到英国留学。回来后,父子俩只能靠公司的会议见面。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素英嘴上抱怨,主动弯腰给他找拖鞋,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顾盛廷好笑,“爸,我妈难得这么殷勤啊。以往我回来,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闹小脾气不肯理我。” “少来,你妈哪次不是对你嘘寒问暖的。” 儿子主动和自己说话,顾卓勋乐开花,装不下去了,索性把报纸收起来扔到一旁。 恰好李梅把水果端过去,招呼着,家里的气氛难得热闹融洽。 望向顾盛廷英挺高大的背影,陈素英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到现在顾盛廷才肯回家,而且还没和她闹。 可他若无其事的,对陈素英来说也是一种宽慰。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看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顾卓勋关心儿子,随口一问。 “ae秋秀场前瞻,您不去,我可不就得去了。” 顾盛廷将昂贵的外套随便砸到沙发,松了松领带跌坐下去。 “跟媛媛一块儿去的?”陈素英替他把西服收好,撵顾卓勋走,要自己挨着宝贝儿子坐。 顾盛廷躲开了陈素英递过来的叉子,自己重新坐起来挑了块西瓜吃。 “嗯……” 他不愿说太多,鼻音浓倦。 可足够陈素英喜出望外的。 “我听说秀场早结束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到家?”顾卓勋存疑。 西瓜是脆口的,但有些沙了,一抿就化,丝丝清甜萦满口腔,顾盛廷嘴角慢条斯理地动,似乎身心悠闲的放空。 他没回答,气氛一时有些诡异,陈素英更是乐不行,以为两个小年轻还有后场,所以才回来晚了。 可大男人不解风情,她烦得要死,猛用胳膊推了一下顾卓勋。 顾卓勋自然也是相中范家做亲家的。只不过,他是习惯伪善的商场老狐狸,不轻易表露情绪,还用眼神告诫妻子收敛些。 “怎么不带她回家来坐坐,我刚收到从米兰寄来的两条珠宝,还想着让她帮忙选选。” “顺便再送她一条是吧。” 顾盛廷把叉子放盘子一扔,无缝衔接陈素英的话。 在陈素英开口之前,他又懒散往后靠去,闭上眼睛小憩。 “一个女孩子,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成天往家里带,让外人怎么想。” 顾卓勋早看不惯他这副浪荡模样,含糊不清的风流种,招恨。 正色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怎么想的。要是没那个想法,就别让人家误会。” “去!怎么说话的!”陈素英不高兴了。 顾盛廷倒是若无其事,再睁开眼时,里面多了几条红血丝。 “爸,要不是当初你捅了这么大个窟窿,我也不会去招惹范家。” 四周静默一瞬,顾盛廷说笑似的话一出口,连李梅都变了脸色。 “混账东西,你注意说话的态度!” 顾卓勋腾然坐起,杀气腾腾。 小子戳老子痛处。 一生要强好面子的企业家被自己儿子当面揪小辫子,挂脸的样子,真是滑稽又窘迫。 陈素英横在父子中间,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八卦的心情也全都没有了。 顾盛廷刚学成归国那年,顾卓勋预判失误,投资失败,一夜之间让公司亏空将近一亿的数额。 彼时顾盛廷还是个初生牛犊,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资产,对父亲闯下的祸患有心无力。 当时合作方看到顾氏岌岌可危的情况,纷纷提出撤资和终止合作。 只有范路熊和几个与顾卓勋过过命的兄弟肯借助他们资金,顾氏才能起死回生,再创辉煌。 从此以后,范路熊就成了顾氏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儿子,好好说话,别惹你爸生气了。” 顾盛廷不理会陈素英的劝告,自顾悠闲盯着五彩斑斓的电视屏幕,一双黑眼睛越发暗沉。 顾卓勋缓了几口气,厉声说:“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趁早给我收心。要是还想继续当浪荡公子,就给我趁早悬崖勒马,省得玩火自焚。我顾氏虽然不比当年,但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爸,你以为我现在和范路熊谈生意是为了顾氏吗?我知道你要面子,所以也没想着用范家那条路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和天大的利益。” 顾盛廷抬手掏了掏抹满发胶的头发。即使弄散了,可头皮依旧紧绷,撕扯不掉那层坚硬的压力。 声音冷淡:“虽然天普是顾氏的一部分,可当初创立的时候你说了,要我自己去闯,不管我用什么手段。” 陈素英听得疲乏,合上眼睛自己平复思绪。 “你倒是够心狠手辣。”顾卓勋不怒反笑,点了根烟老练含在嘴里,眯着眼睛打量他。 “是,当初我说过不会管你,所以就绝对不会过问你的事业。反正顾氏和天普都会是你的。” 五十多岁,一抔黄土埋到颈了,顾卓勋忽然释怀,长叹口气,语重心长。 “我只是怕你到最后为了看不尽的利益迷失自我。” 顾卓勋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一辈子,顾盛廷如今处在的——血气方刚,不择手段的时期,他也经历过。 只是人到中年,钱赚得够多了,心态渐渐变得平和。 尤其是四年前那场变故,让他幡然醒悟。 顾盛廷脸上有一丝动容,似乎想起什么。 父子俩的对话从来都是争锋相对地开始,平静地结束。 似乎每一次都没有彻底说开的余地。 陈素英见气氛缓和了,一千个不乐意,苦口婆心。 “为什么谈什么事情你们父子俩都要扯上生意生意!钱钱钱!媛媛多好一个女孩,对你也死心塌地的,两全其美岂不是更好。” 一番话让现场陷入沉默,顾盛廷冲方敏丽笑了笑,姿态带痞。 可很快,他身心都冷下去。 “妈,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会自己处理好和范媛媛的关系。” 听到他的话,陈素英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反而越发激动,一下子站起来冷声质问他:“处理好?然后呢,去和那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 尖锐的话落在耳蜗里,长出倒刺。 顾盛廷深吸了口气,头痛欲裂,站起来转身要走。 “人家都不要你了,说你靠女人赚钱,说是你一厢情愿往上贴,你还真就没皮没脸到这种地步……” 顾卓勋一头雾水,去拉陈素英:“你在说什么?什么贪污犯的女儿?” “说你儿子,在静和藏了个贪污犯的女儿!” 陈素英甩开手,气急败坏冲顾卓勋耳朵厉声喊出来。 李梅在一旁看得心焦,想上前但又不敢掺和主家的家事。 “你去找过她?” 如被雷轰,顾盛廷骨骼坍塌一般失去支撑点。脚下微微一趔趄,像有千斤重,再迈不开步伐。 胸腔一阵巨大啸鸣席卷,他转过身,沉默许久。 愕然张皇又无助的一瞬间,他却只是问了这一句话。 “是,我去找过她,我让她离你远点,我们顾家接受不了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庭做亲家。” 陈素英盛气凌人,维持高傲姿态,冷冷坐下来不肯去看他。 顾盛廷倒是怔怔盯着她,眼角很快渗红,扯着嘴角几次想笑出声。 李梅见状,急忙上前劝他:“盛廷啊,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去的时候,你和小叶都不在家,就看到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 “你要是不火上浇油,她也不会走!” 顾盛廷甩开李梅,嘶哑的声音在偌大客厅里久久徘徊。 所有人被他这一吼怔住,陈素英抬起头,惊愤交加,努力平复胸腔一阵酸涩冷冷开口:“顾盛廷,你冲谁吼呢?” 顾盛廷笑意凉薄,幽幽开口:“人家说错了什么。是,是你儿子我不要脸,我求着她和我在一起。我为她打架,为她背大过处分,等她七年,是我一厢情愿。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我们十七岁就认识,十八岁就睡过了!” 全场人大惊失色,陈素英一口气上不来,颤颤巍巍指着他,说不出完整一个字。 顾盛廷往后踉跄,姿态颓丧,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我们走到今天经历过什么,有多不容易,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可以全部否定掉的。我知道你看不惯她,觉得是她害了我,觉得她爸爸不干净。可我爱她,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我……” “我就是喜欢她那副你们都不喜欢的样子。我喜欢的是她,和她父母是谁,家境如何没有任何关系。你觉得他们家风不良,我们家他妈又好到哪里去……” “住嘴!” 陈素英站起来胡乱给他一记响亮耳光,整个人气得发抖,连连后退。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顾卓勋扶住摇摇欲坠的陈素英,走上前挥臂还想往他脑袋砸。 可顾盛廷垂个脑袋站在那里,整颗头迅速涨红,神色恍惚,像醉鬼,看得人心惊。 “你妈就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也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就口出狂言,我看你真是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了!” “别说是你妈,如果当年真是那个叶集扬的女儿害你受处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陈素英瘫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 刚才从顾盛廷口中说出的所有,和叶一竹那天自信飞扬反驳的一字一句几乎分毫不差。 从小当宝、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发这么大脾气,还说这些话来刺激她,无疑于踩着她陈素英的脸面往她心上狠狠扎一刀。 “反正那些话,我迟早要和你们说的。” 就在陈素英和顾卓勋恍然惊愕之际,顾盛廷自嘲笑了笑,眼睛蓄泪,但视野清明。 “如果新娘不是她,我不会结婚。”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要我了,我谁也不要。” 说完,他弯腰缓了一下,等那阵骨裂般的刺痛落到心底,拿起外套,脚步虚晃,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果和她能走到见家长这一步,这些腥风血雨,是迟早要面对的。 只不过如今,说出来是两败俱伤,也等不来一个圆满的结果。 李梅追出来,叫住他。 “盛廷,你不能这样气你妈。” 顾盛廷想点烟,可手一直在抖,觉得荒谬至极。 “李阿姨,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她。” 李梅欲言又止,心脏发疼。 “可你妈没有说错,也没刻意骗你。那天她说了很多话气素英,最后还说,靠欺骗女人的感情去谈生意,这就是你妈口中的良好家教。” 顾盛廷整个人定住,搭在门把上的手徒然收紧。 幽暗的光在他脸上起起伏伏,四周只听到肆虐蝉鸣。 仿佛时光斗转了无数个轮回。 “她还祝顾家与范家,好事将成。” 好事将成。 顾盛廷低笑出声,跌跌撞撞拉开车门,几乎是将用尽全力将僵硬又疲软的身体往上拱。 原来在她眼里,他们的感情就这么廉价,这么不堪一击。 廉价到,可以是她为了别人放下身段用甜言蜜语顺服他、欺骗他、利用他。 脆弱到,旁人三言两语恶意攻击,她就能把他完全推给别的女人。 然后拖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不留只言片语,连自己面对过什么都不屑告诉他就一走了之。 胃一阵痉挛,顾盛廷终于支撑不住趴到方向盘,身后早被密密的汗浸湿。 李梅忍不住上前想再说些什么,顾盛廷似有感知,处于戒备状态,抬起一只手,按下车窗。 可十几秒后,窗再次缓缓下降。 他靠在座椅,鬓角湿漉,目光虚浮。 “我妈,打她了对不对……” * “叔叔好。” 叶一竹从小朋友不多,叶集扬对秦铭和宁雪都十分熟悉,看到他们很高兴,把门敞得更开。 “一竹在房间,你们过去吧。” 宁雪把水果什么的交给阿姨,迫不及待上楼。秦铭在第一现场,所以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刚好叶集扬也叫住他,“秦铭啊,这次一竹mama是不是跟你爸妈一块儿回来?” 听说叶一竹在秀场晕倒,刘圻梅立马放下手头工作火速往回赶,隔着大洋彼岸,在电话里把叶集扬一顿数落。 “是呀,我爸妈也挺久没回来了,他们几个人做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铭说出了叶集扬的心声,后者连连颔首认同。 刚好阿姨端来茶水瓜果,叶集扬就请他坐下来。 两人扯起家长里短,话题不断,秦铭竟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从不知道叶集扬也这么八卦。 “秦铭啊,现在谈女朋友了吧。” 秦铭略觉尴尬。就算是面对亲生父母,他都不习惯把私人感情拿到台面上说。 “谈着呢。就是干我们这行的,没太多个人时间。”秦铭选择如实回答。 “噢……你爸妈应该也挺关心你的个人问题吧?” 看他略显笨拙的抛砖引玉,秦铭也不好直接拆穿,只好顺着他的话按部就班聊下去。 “做父母哪有不关心子女的,而且说实在,我们这个年纪的确不算小了。” 叶集扬拼命点头附和,突然眼前一亮,搓搓手问秦铭:“你和一竹关系好,知不知道她那方面,有没有苗头啊?” 平日风流成性、侃侃而谈的老父亲努力寻找适当措辞打探女儿的感情状况,让秦铭忍俊不禁。 “叔叔,您难道还担心一竹嫁不出去啊?” 叶集扬愣了愣,自己都笑出声,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怕这孩子心定得比较晚,就算遇到对的人也不懂得珍惜,还和十几岁一样呢,稀里糊涂玩着过去。” 他又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向秦铭打听:“她在秀场晕倒那晚送她回来那男的,你知道是什么人?” 秦铭缄默,沉吟片刻。 “是ae的宣传总监,算来也是一竹高中时候的学长。一竹从美国回来工作,就是他邀请的。“ 叶集扬恍然大悟,愣愣点头,松了口气后又不免更加紧张。 知道他在想什么,秦铭坦然道:“叔叔,您不用担心,一竹一直是个很有主见和分寸感的人。” 叶集扬正想说话,楼梯就传来一声冷斥:“爸!” 两人循声望去,套着家居服的叶一竹披头散发站在台阶上看他们,神情不悦。 “爸也是关心你。” 叶集扬吓出一身冷汗,站起来搓了搓裤腿。 对这个女儿,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办法。被抓个现行,他百般辩解不是。 叶一竹才不吃他这套,又看向秦铭,淡淡开口:“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看他的。”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止不住窃笑。 和叶集扬道别后,秦铭就捧着果盘和叶一竹一起上楼。 “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打小报告,小心我和你绝交。” 秦铭只怪现在手里捧着东西,不然都恨不得起誓以证清白。 “冤枉啊,你还得感谢我呢,刚才那一波,我都替你澄清你和谭中林的关系了。” 叶一竹将信将疑剜他一眼,忽然挤眉弄眼地笑:“等叔叔阿姨回来,我也要好好和他们说说你和黄蕴的事。” 说完,没等秦铭反应,她就一蹦三跳像只兔子往楼上蹿,一点也不像病了的样子。 叶集扬抻个脑袋拼命往上看,嘴边不觉沁出笑意。 房间里,宁雪正在和石笑打电话。 “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见叶一竹进来,她眼神闪躲,说了几句就挂了。 “谁啊,有人约你?” 叶一竹活泼异常,瞟她一眼,又扭头从秦铭手里拿一个苹果啃。 “石笑,她周末不是喜欢去爬山嘛,现在他们团队少个人,就非要拉我入伙。” 秦铭递给她一杯茶,她摆手不要,自顾坐回沙发。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叶一竹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心思全被秦铭尽收眼底。 “你去玩吧,好不容易放天假。” “那怎么行,咱们都多久没待一起了,你还赶我走?” 叶一竹把腿往床上一盘,说:“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你现在看到啦,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前段时间太累了。你要陪我,我还没空搭理你呢。” 宁雪气结,瞥到她床头和书桌上一大堆设计稿图和文件,没好气抱怨:“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秦铭随便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戏。 叶一竹笑嘻嘻送走宁雪后,哼起小曲。 秦铭一副看透她的表情,笑说:“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其实也很想走嘛。” 叶一竹说的理所当然,往床上一靠,移动书桌一拉,继续捧着自己的设计稿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这是有新情况?” 秦铭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觉压低声音询问叶一竹。 看他那么迫切想要知道的样子,叶一竹忍俊不禁。 “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 秦铭是真有些急,接连挪位,到离她较近的沙发上。 叶一竹收敛起脸上的笑,“你和程褚走得近,我才不告诉你。” 秦铭无语至极,无情嘲笑她:“你生了场病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从刚才在楼下开始就小心眼。我虽然和程褚关系好,但宁雪也是我朋友,两件事情我分得很清楚的好吧。”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话自证,叶一竹满脸鄙夷,不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随口一提:“你相信迟来的心动吗?” 冷不丁一句话把秦铭搞得有些发懵,半天憋不出个字。 叶一竹幸灾乐祸瞥他一眼,“你看,跟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会懂。” 秦铭嘴角抽动,讥讽:“我是哪种人?我倒想真想听您给我评价评价。” “别在这浪费我时间,人你也看过了,有事没事你也走吧,省得又让黄蕴误会。” 她变脸极快,一点情面也不留开始下逐客令。 他偏偏不顺她的意。 “要误会早该误会了,如果这点信任都没有,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漫不经心的语调,某个字眼却无意戳到了叶一竹心底隐秘敏感的角落。 “有时候不是自己想怎么样,事情的走向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那天晚上在现场给我急救,她是不是不放心,追过去守在你旁边?”叶一竹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他。 语气真诚,“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接受不了我的男朋友这么关心他的所谓挚友。” 而且现在他还坐在她卧室里,孤男寡女的,要是让黄蕴知道,叶一竹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原本可以避免的异样目光。 秦铭靠在沙发,一只手有意无意敲打大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盯着她看。 “所谓挚友……” 他喃喃重复她的话,目光垂落,似乎有些感慨。 叶一竹急着解释:“你明知道我想表达什么,在这里抠什么字眼。” 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惹得他无奈摊手。 “姑奶奶,我可没惹你。我这人心大,再说了,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之间的情谊啊。” 窗外的落叶随风打在玻璃上,室内的空气透过一丝早秋的凉爽。 终是秦铭打破沉默。 “你呀,这几年是越来越敏感了。有些事情,越想奋力理清就越是解释不清楚。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因为这种问题闹不愉快?” 叶一竹脸色淡淡,不为所动,从抽屉拿出框架眼镜戴上。 似乎漫不经心一提:“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黄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高中那时候那么喜欢她。” 秦铭似笑非笑,“有话他妈直说,用不着在这阴阳我。” “我觉得岑姐她们也应该对你感到抱歉。毕竟,让你这么个自由随性的人,为了争取到黄蕴表哥在日本法庭的势力,你牺牲的,不比我小。” 秦铭身形未动,心跳平缓,但莫名有种落空的痒痛感。 可他皮囊优越,五官紧凑,没有任何崩塌的痕迹。 迟迟听不到呼吸之外的声响,叶一竹悄咪咪抬头,谁料和他视线撞个正着。 她真有些被吓到,捂了捂胸口,略显不耐烦,朝他挥手。 “沈雨珍回日本的时间定了。” 秦铭看向窗外,脸部轮廓被阳光削得有些模糊。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路飞说了。” 她侧目看他许久,忽然掩面笑出声。 他莫名其妙,轻轻皱眉,“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很……忧郁?” 叶一竹皱眉想半天,才搜寻到一个稍微能入耳的词来形容。 “还不是因为你。” 他站起来,整理衣服,给她一记冷眼。 “我走了,免得在这里受人冷落,还被无端造谣。” “好走不送。” 叶一竹求之不得,脸上挤出来的假笑真让人恨不得抽她一顿。 秦铭冷哼一声:“怎么会有你这么绝情的人。” 叶一竹懒得理他,思绪被扯得有点远。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空荡的房间又只剩下她,余光落到正在充电的手机上,止不住的落寞感漫上心头。 那天他们隔岸相望,她的狼狈,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其实根本不应该期待,在现场他会像秦铭那样出现在休息室。 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残弱的奢望。 但那晚直到散场,她都没再见到他。 后来才听说,他在秀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和范媛媛离开了。 这么多天,也没有等来他的讯息。 或许她早该认清现实。 是她伤他在先。 毫无预兆又离开他。 明明是她理亏,她却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好话,还拖着行李连夜离开。 似乎坐实了她的不轨意图。 睡完他就跑。 利用完他就跑。 一朝之夕,他们被打回原形。 好像重逢之后的依偎温存,都是一场梦。 就连她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该自己迈出那一步,她还是会选择离开,甚至不回头看一眼。 也明明知道如果自己放低姿态,他一定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或许真的是因为陈素英那番话,让她第一次产生了退却念头。 怯懦在激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爆发后占据了大半江山。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迈不出那一步,固执己见用自己的方式伤害对方。 * 叶一竹到机场去接刘圻梅,可一路都心系那边山口百惠离开的情况。 因为她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都不在手上,为了保险起见,杨展破天荒启用了自己的私人飞机。 除了路飞,还有八九个多年跟随杨展出生入死的心腹在飞机上。 不用经由人多眼杂的场合,只需要不到两小时就可以直抵东京。 可即使这样,不到山口百惠真正在法庭上更改口供那一刻,众人都没有办法彻底安心。 “你等会儿是还有什么事?” 叶一竹惊醒,反应片刻,随口回答:“没事啊,为了接你我都厚着脸皮跟公司请假了。” 她心不在焉的,似乎是不相信她的鬼话,刘圻梅没好气看向窗外。 天高辽阔,长途飞行的疲倦烦躁顿时消散大半。 “我爸本来也说要来……” “别让我见到他。” 叶一竹偷瞟了眼身边的人,耸耸肩。 车子加速畅通行驶在开阔大道上。 刘圻梅不想提叶集扬,叶一竹也懒得费口舌。 “我给你安排的酒店离我公司很近,平时你要是没事,我可以陪你吃晚餐。” 刘圻梅狐疑扭头:“中饭就这样被你跳过了?” 本来刘圻梅就是因为她突然晕倒回国,只怪她不懂得照顾自己。眼下叶一竹又怎么可能在cao心的老母亲面前暴露自己经常忙到中午都没时间吃东西。 “中午就那么点时间,我在公司吃员工食堂凑合凑合就行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圻梅神色才略有松动,可还是不依不挠把她批斗一顿。 叶一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条条顺应。 她突然回国工作,和刘圻梅闹得很不愉快,连着大半年母女俩都梗着口气不怎么联系。 这次借着她昏倒的契机,也算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她要是再不百依百顺,刘圻梅随时有可能把她抓回美国。 接人、办理入住、收拾行李,一整个流程下来,叶一竹也累得够呛。 “你先休息一下,我呢,也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我当你导游。” 刘圻梅被她的话逗笑,“你老娘在大重活了大半辈子,还用得着你给我当导游。” 叶一竹打了个哈欠,收拾东西准备走。 “那我先走了,晚上六点见。” “你每天都这么游手好闲,不会告诉我你眼巴巴从美国跑回来,真就是为了能进ae工作?” 快走到门口的叶一竹停下脚步,躲在玄关橱窗后回头,郑重其事地说:“刘女士,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游手好闲的,我要是每天无所事事还昏倒,您才是真的要担心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一提到这个,刘圻梅整张脸就垮下来,冷声道:“赶紧滚,看见你我就心烦。” “遵命。” 叶一竹求之不得,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去停车场取车路上,她劈里啪啦打字发消息和宁雪吐槽。 明明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啊,可走到哪里都被人关心终身大事。 上次叶集扬旁击侧敲秦铭试图获取情况,现在精明的刘圻梅更是毫不掩饰。 以前的叶一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吐为快后,竟然觉得有些凄凉。 刘圻梅不如叶集扬,女人的心思很敏感。 她上次在美国突然从秦铭家离开,又三番五次彻夜不归,过后不久,更是直接飞回大重工作。时至今日刘圻梅才拿她兴师问罪,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应对刘圻梅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刚才听到她阴阳怪气提起她突然辞职跳槽ae这件事,叶一竹的心后知后觉隐隐作痛。 现在回头看,她才恍然——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作好了全部打算。 孤注一掷回国,回到他身边,就只是为了能和他更近一些。 表面上和他一次次闹不愉快。 可心里其实有多想和他走到遥不可及的下一步…… 恐怕,也只有当时作出回国决定的她自己知道。 但谁又会想到,短短半年时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 无意识低头抚摸中指节上的那圈银钻,她冒出某个念头的勇气,不及当年骑着电动车把整个大重会所翻一遍的十分之一。 宁雪也没有回复消息。 整理好心情,叶一竹打开音响,长舒一口气,若无其事发动车子。 天空一望无际,干净无云。 逼仄清凉的车厢里,环绕着忧凄的女声。 如果让我遇见你而你正当年轻 用最真的心换你最真的情 如果让你遇见我而我依然年轻 也相信永恒事不变的曾经 如果让我离开你而你已能平静 只愿你放心也不要你担心 如果让你离开我假装我也平静 就算是伤心也当作是无心 ……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白昼,她却产生了直到世界尽头的昏暗错觉。 不知不觉,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多了几滴蜿蜒流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