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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殷见群总是意气风发。 下药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她,即便是站在满员的电梯里,她都会让人不由自主第一眼注意到她。其实她不是公司里最有女人味的那个,甚至也算不上销售部里最美丽的女性员工,他就是没有道理地会注意到她,并相信别人也一样—— 周含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些。同样的没有道理。 那样的殷见群,和这个晚上坐在地藏殿的地上低着头、弓着身体的人是同一个人。 372 车减了速,她打着转向灯,然后把车靠边。 殷见群拉好手刹,下车,从车后厢拿了什么东西,从窗户里扔进来。周含章认出是自己的衣服。 “穿好,走。”她背靠着驾驶座那边的车门,言简意赅地命令。也许是一种本能的服从,在她话音未落前他就伸手拿起了一件衣服。 停车的位置没有路灯,也没有监控。她抱着手肘站在外面,投下一片阴影,压迫感依旧惊人。 事实上他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他说不好殷见群到底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这么想着的时候衣服里面抖落出了什么东西,是小巧的钥匙。他紧紧攥在手心里。 周含章对车外的人说:“我换好了。” 373 “那就走。”她没有回头,根本不看他,只冷冷地说,“是连你家小区都不认得了吗?” 周含章迟疑了一瞬,下一秒把门打开,竟是如此轻松地。上一次他想要逃出这辆车的时候他被电击过,失去意识,最终被强暴。他不愿意再想。穿着自己的鞋子踩在地上有种荒诞感。踏回真实世界的第一步。 周含章感到难以置信。他往外又走了两步。 他马上要走到有光的地方。 而殷见群还站在阴影里,背对着他。 374 太晚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周含章对时间也没了概念。所有的店铺和小摊都打了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停住了脚步。 可能终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悔。 他回过头,对那个一身都是伤的女人说:“要不要上去?我帮你换药。” 375 殷见群一直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过那棵榕树的时候她才抬起头,往上看,回头再看,最后重新低下头。 376 尴尬的是他也没有药箱,他敲开了情侣室友的房门借来了一个。 更丢人现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周含章想。 他们并不因被吵醒而生气,也不奇怪为什么殷见群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这里,反而关心起殷见群的伤势,并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她应该睡着了。”他在自己的房门前扯了一个失败的谎把人挡了回去。 殷见群盘着腿坐在他的床上,这个屋子隔音不好,她什么都听得见。她浅色的眼睛里露出奇异的神情,类似戏谑。 377 殷见群手臂上的伤口结了一层脆弱的痂,换下来的纱布还洇着粉红色的血水。确实是需要换药的样子。他没有说错。 她伸着手,耐心地等待他消毒、重新包扎。除此之外她没有再触碰他。 他最初抱着防备,后来竟开始不习惯。 “好了吗?”周含章打好结后她问。 “好了。”他点头。 殷见群把盘起的腿放下,站起身,他紧接着又说:“等等,还有嘴上。”他在身上找来找去,幸运地找到那个小小的盒子,举起给她看。 378 殷见群站在原地。周含章走近她。 他挤出药膏,现在他已经熟悉用量。涂抹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明明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她那样的目光里就像未着寸缕。他的心脏又开始跳。她靠近了他一点,她盯着他的嘴唇看,她故意的,她还是那样。他假装没有发现,他也知道自己的演技非常糟糕。 如果她,如果她真的…… “够了。”她突然说,“我觉得已经涂好了。” “我要走了。” 379 周含章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坐,一个人,暂且免于某种恐惧,却又陷入一种孤立。他似乎无法处置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只知道后半夜像一口不断在煮沸、放冷间循环的油锅,外面的榕树在有风的时候吵得让人无法入睡,无风的时候静得令人心慌,殷见群为什么喜欢那棵树。 鉴于翻来覆去对入睡并无帮助,周含章打开了手机的浏览器,想了想他又从床上坐起来,从抽屉里翻出笔记本电脑。郑重地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里打下“殷海峰”三个字。为求搜索结果尽可能靠近他想知道的人,他又加上了地名。 380 互联网无所不能,只可惜平凡人的际遇总会从那张网的空隙间落下去,只剩下苍白的生死二字。 周含章只搜到了一条内容简单的讣告。 “殷海峰,于家中发生意外,抢救无效逝世。终年48岁。 未亡人商妙 泣告” 意外。简单到像露在海面上尖角一般的冰。 上面没有殷见群的名字。周含章无来由地断定,她一定会拒绝任何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上面的所有尝试。 当然上面也没有他想知道的事情的细枝末节、前因后果。不可能有。 偏偏他想知道的还有很多。 他发了疯地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