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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九式

    曾韫没有言语。

练功不比吃饭喝水。一桌子菜端到眼前,先吃荤先吃素纯属个人意志,从没有固定章程,反正不管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都会一样混在一起;而练功习武则讲究循序渐进,无论是内功心法还是刀枪兵刃,都要在前一阶段的基础夯实之后才能往下顺延,如果盲目推进,残废和丧命也不是稀罕事。

所以在两门心法之间架桥梁,绝不像玉竹嘴里所形容那么简单。走火入魔也从未有什么“轻微”一说——曾韫亲历过祖父潜蛟的走火入魔:神志迷乱不过数日,紧接着便是脏器衰竭,从入魔到暴亡只花了区区五天。

如果说现在这世上最了解蛟龙九式的是玉竹,那恐怕最了解因此功法的走火入魔者,就是他曾韫了。

曾韫抬起眼帘,神色黯然地拽住了玉竹的手腕:“你跟我说实话。”

“……蛟龙九式,当真不能由我来练么?”

玉竹斩钉截铁道:“不能。”

“如果我们有七个月、七年,我不会跟你在这件事上讨价还价,但现实是我们只有七个时辰——再犹豫下去,连七个时辰也没有了。”

听到这里,曾韫握她手腕的指节不由一颤。他脸色极差地点了点头,平静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松开了手,自顾自地走到了密室中央,盘膝而坐:“我给你护法。”

玉竹稍稍松了口气,快走两步到他跟前,一掀衣摆坐了下来。正当她阖目吐息,准备入定的时候,忽听曾韫冷清的声线道:“我那镖局就在青州,寒梅之城不如颐阳热闹,但山水灵秀,民风质朴,倒是适合居住。”

他略一停顿,又道:“再过不久就是腊月了,梅花将开,我打算带你回家看看。”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上去跟“这地方有些闷”是一个语调,飘进玉竹耳朵里,却像是被一只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把,引得她鼻头一酸。

一路上,曾韫半真半假的调戏她已经听了足有一箩筐,其中不乏床笫间的孟浪言词,但却都不及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带你回家看看”让她动容。

她飞快地一揩眼角的水光,低低“嗯”了一声。

时间紧迫,再不容拖延耽搁。

玉竹深呼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垂帘得中,意会于眉心天目,脑海回顾蛟龙九式的秘诀图谱,调动起体内真气依照图谱依次冲刷各个经脉。

第一遍,真气所到之处,经脉的xue道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使她身心随之一轻。密室、、盛笑春……乃至曾韫,都在这种轻盈之中化为了被抛诸身后的一阵流风。玉竹感觉自己似乎凭空多了两只翅膀,带着她飞过高耸山岳、静谧长河,她站在蓬莱之巅,目之所及处可见日月生辉,烟霞远映,心境也随之变得豁达开阔。

这便是第一式,式名曰“净心”。玉竹不是第一次默诵这套功法,但从前她只是个远居深山、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内心本就澄澈干净,练这一式的时候往往并无什么特殊感受。现如今,山下走这一遭让她经历了得而复失,经历了痛彻心扉的背叛,再诵“净心”,自然会产生不一样的体会。

她猛然醒悟,这简单的一式,其实蕴含着最自然纯真的赤子之心。

待真气冲刷经脉一巡完毕,玉竹没有休息,立即默念第二式,开始了第二次的伐经洗髓。

这一次,那股真气却不像先前那样温和有礼,无形中轻抚xue道的手变成了不温不火的叩击,不怎么舒坦但也谈不上难受。御风漂游的自在感猝然消散,玉竹脚下的青茵蔓草变成了坚实的岩土,天空不见闲鹤逐云,但见轮廓清晰的远日高悬于顶,除此以外,便是乌蒙蒙的雲天。

心境又随之一变,玉竹从无忧无虑中脱出,渐觉肩上负有无形的担子,压着她每一步都要走得坚实。

这便是第二式,名曰“沉志”。意在让人走出虚渺浮云,撇开好高骛远的急躁,脚踏实地,直面眼前的焦灼困境。

再而是第三式、第四式……

每每推进一式,真气都会虽心法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形貌,总体而言,越来越强势凶悍。

大幅提升的内力需要有强劲的经脉支撑,而蛟龙九式的核心,就是在修炼心法的过程中不断锤炼经脉的韧度强度,由轻到重,由浅到深,由温柔到强悍。正如水滴石穿需要久久为功,这样对经脉的锤炼也需要长久的修行,故而有功成需七七四十九天的闭关一说。

可是玉竹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

蛟龙九式本就是连贯的九式,乃修心兼修身的功法,前四式确实与本门派的心法有所交叠,但在四式之后,其刚猛之度早超过了普通心法的范围,仇鹤没有教与任何一个徒弟。若不是因为当年藏书阁闹虫灾,玉竹被师父捉去誊写过被虫蛀掉的书页,大抵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后五式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她对曾韫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在前四式与后四式之间横加桥梁不过是她灵机一动的杜撰。真实的情况,是她确要在七个时辰内强行加盖一座别人要用四十九天方能建成的楼阁。

而之所以玉竹坚持由自己来做,一方面是因为她有前四式的基础,另一方面是师父授过她修护经脉的秘法,再者还有对曾韫的私心:即便能够顺利修炼,被强行锤炼的经脉也难支撑太久,还会招致严重的反噬。

他不愿让她涉险,她又何尝不是呢?

密室里,原先模糊不清的敲击声越发清晰,甚至可辨其中隐隐的说话声,嘈杂得让人有种整个屋子都在随敲击声摇晃的错觉。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响,坐在其中的两个人却都没有任何反应——玉竹是根本听不到,曾韫则是一心在玉竹身上。

从玉竹闭眼之时起,曾韫就在她身旁一寸不离的守着,时刻准备在有走火入魔征兆出现的时候将她打断。

他不清楚蛟龙九式究竟是怎么练的,倒是从这半晌的观察中看出了些端倪——玉竹的吐息每过一段时间会变一次节奏,随着一次次节奏变换,这中间相隔的时间也在慢慢拉长,痛苦也在逐步增加。

她最初的吐息绵长,面容舒缓,而现在,呼吸粗重,牙关紧咬着,额上和鼻尖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副大病过后的倦态。

从灯油用量可以判断,时间已大致过去了四个时辰。曾韫眼见玉竹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对后面的进展忧虑重重。他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拿捏不准引起走火入魔的原因,还是没敢贸然打断她。

这一宿除了那段短暂的昏迷,曾韫几乎没有合过眼。他强撑起精神,时不时看看玉竹状况,同时用自己身上的衣服简便地包扎了伤口,开始清点所余暗器。令他失望的是,虽各种暗器还算齐全,但都没有淬毒,而毒剂又在先前的打斗中不知掉落在了哪里。

若在平时,不淬毒的暗器在他手里也能大杀四方,可是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他的手臂、腰腹各有伤口,想要将暗器用的一击毙命,怕是并不容易。

曾韫撩起眼皮看看玉竹,见她灰白的唇裂出了一道道血纹,眼睛紧闭,呼吸吐纳的节奏与先前又有不同,赶忙放下手里的暗器,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探明无碍后才重新揣回了那些铆钉飞刀。

他将视线移到了墙上,用眼神点了点墙面的四盏油灯,倏然,兀地甩出了一把飞刀。那飞刀在空中游魂似的一飘而过,刀刃不沾火星,却用带起的凛风剐蹭了闪烁的火焰。

四盏油灯悉数俱灭,曾韫暗暗松了一口气,中间又去看看玉竹,才上前点亮了灯火。

紧接着,他再次抛出了飞刀。

这次飞刀在空中的路径却并非直线,而是一个飘逸的圆弧,飞刀圆滑地擦过了两面墙的交界之处,接连熄灭三盏油灯,到了第四盏时,油灯的火光只是惊险地抖了几抖,很快又重新亮堂起来。[加入QQ群⒎⒏⒍0.⒐⒐⒏⒐⒌天天看文]

倘若这是四个人,这一刀出去只能灭去三人,剩下的那一个完全有机会要玉竹的命。

曾韫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指骨,还不待上前去捡回飞刀,忽听身后“砰”地一声,回头一看,正在打坐的玉竹竟然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曾韫再没功夫管那飞刀。他踉跄一步,飞身疾奔到了玉竹的身边,手乍一碰她的额头,却又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仅仅是眨眼的功夫,玉竹的上半身仿佛被摁在冰水里浸过一宿似的,冰得刺骨,诡异的是她的下肢又好像被沸水浇过,隔着衣服都能摸出一阵灼人的guntang。

曾韫慌了神,忙去掐她的人中、给她渡气,可是这怪症不仅没有因为他的插手有所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她上半身冰得让人完全抱不住,头发和额头上凝出了一层细小的冰渣;而下半身则在徐徐冒着热气,把旁边的山猫蒸出了一层水珠。

眼前的玉竹还保持着打坐时的表情,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唇被咬破了血,冻成了一团红冰,面色因一层寒霜呈现出一种毫无生命力的苍白,露出的一小截脚腕则被烫得酱红,两厢对比,尤为醒目。

他觑一眼那抹碍眼的红,颤抖着手替玉竹取下了鞋子,见原本嫩滑白皙的玲珑脚上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血泡,从脚趾一路蔓延到腰间,破碎处已是血rou不分,令人触目惊心。

曾韫研习医理十余年,比起普通郎中只强不弱,知道内息失序会颠倒阴阳,引起体内乍冷乍热,却也万万没想到,蛟龙九式会能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

曾韫把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见冰火的交织没有任何好转,再不敢轻易动作。他的双臂实在受不住玉竹的体温,只好脱下带血的外袍,铺在了地上,将guntang又冰冷的人轻轻放了上去。

剩下的,便只有等待了——

理由

墙里,曾韫还在为玉竹的境况提心吊胆,墙外,则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噬魂阵早被盛笑春解除了,他一听阵中有石壁移动的声响,便立刻差人下去,不论活人死尸无差别地捅上一刀,末了发现竟无一人有能力反击,而捅死的人里也不见一个女人。

老太监身体不行,在宫中历练多年倒是练就了一双鹰隼般的锐眼,让手下人吭哧吭哧抬着自己在长廊里转悠了一圈,一眼便看出长廊尽头的角落有蹊跷,当下就叫来赌坊掌柜徐全,把店里棍棒铁楸板斧等平日里用来要债的工具全找了出来,十几个壮汉叮叮咣咣轮流上阵砸墙,他自己则气定神闲地在后头当监工。

大梁的皇帝已步入古稀,虽然日日有御膳参汤煨着,可这边补着不耽误那边三宫六院以及美酒佳肴的虚耗,一年年下去,身体是越来越不如先前。这一趟出来,盛笑春他们打的旗号就是寻得,替他老人家找出长生秘法,好令国祚永续,百姓福祉绵延。

宋秋水早就知道盛笑春对虎视眈眈,他倒没指望一览这本神乎其神的秘籍真容,只想赶紧把这趟差事了结,好跟老皇帝交差,也让自己头顶的乌纱带得更加舒坦。

——要是以他的行事风格,哪用得着什么螳螂捕蝉、噬魂阵?直接一弓射断那小姑娘的腿,绑起来严刑拷打一番,该招不该招的,相信那小丫头会一口气吐个干净。

宋秋水对盛大人这一通折腾很是不解,但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不管自己有没有主意,都不能比上级更有主意,所以自打启程他就尽职尽责地一心做狗腿,盛笑春指哪他打哪,除了“大人说的对”、“大人高明”,几乎没多嘴过一句。

然而这会儿,眼见人从阵里脱逃,一众壮汉牲口似的前赴后继鼓捣那破墙,花费的时间已有四五个时辰却还没有把墙凿穿,他有点憋不住了。

宋秋水老驴拉磨似的围着盛笑春的座椅转悠来转悠去,间或拿眼睛瞟一眼老太监,心里把这老神在在的老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恭,看见盛笑春白面布袋似的脸上两个三角缝掀开,还得积极地上前捧上一杯茶水,低眉顺目地道:“大人,喝口水歇歇吧,这一宿您受累了。”

盛笑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接过茶杯漱了漱口,拿一白帕轻沾了嘴角,这才不慌不忙道:“无妨。”

说着他撩起耸搭的眼皮,看见宋秋水眼睛下头一片乌青,道:“倒是你,看起来累得不轻,难不成刚才亲自上阵了?”

宋秋水尴尬地咧了咧嘴,道:“下官没有。下官只是在想,这石墙之后不知是否有密道,万一被他们借机逃掉了,那岂不是……”

盛笑春眼里寒光一闪,那枣核大的眼睛竟有些摄魄的威严。

“秋水,”他阴测测地笑了笑,“论体力咱家这把老骨头是比不上你,但论眼力,你这后生还是不如我呀。”

宋秋水抓紧机会拍马屁:“盛大人老当益壮,明察秋毫,下官只是空有蛮力,不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盛笑春自动忽略了这段屁话,伸出长长的指甲点了一点石缝透出的一点黄光:“你看那里,有人不时在这石墙后头晃悠……要是能跑,他们怎么会安心窝在这里?”

宋秋水瞪大了眼睛瞧着他手指的方向,然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没能从那一隙微光里解读出来半点线索,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是什么?”盛笑春血红的唇角一撇,“咱家刚才说的你看明白了?”

盛笑春在宫里伺候皇上的时候那叫一个恭顺,同一张白面红唇简直称得上慈祥,甭管皇帝生了多大的气,只要他一出马,准能即刻把火气给熄了。然而面对底下的人,此人又是另一番阴毒嘴脸,凡从他手下调教过的小太监几乎都是被扒过一层皮活下来的,与他打交道的人无不要处处陪着小心。

宋秋水一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疑心这老杂毛是想拿自己当小太监撒火,冷汗涔涔湿了一背,忙不迭道:“下官确实看不明白。但久闻盛大人独具慧眼,想来定不会言错。”

这中规中矩的马屁虽不新颖,但也没惹得盛笑春更加不快。他抿抿嘴角,斜眼见宋秋水说这话时语气由衷、表情真诚,不由对这个半路从文的武将生出点欣赏,徐徐道:“眼力也是有功法可练的,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待这一趟完事回去,若是有心想学,就在老身门下做个便宜徒弟罢。”

尽管盛笑春脾气乖张,他的身份毕竟是天子塌前之人,平日里跟老皇帝耳朵边上吹一阵风要比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大臣们苦力谏言还来得有效,希望巴结上他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宋秋水也是搭上他才乘了快车,从人人喊打的江湖恶棍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员,只是他还没有王书钧那么豁的出去,对于撂下脸面朝着太监亲热地喊爹这事始终有点抵触,所以一直以来,他只算得上是盛笑春的人,却并没有挤入他圈子的核心。

现在盛大人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还是不用喊爹的那种,他怎么可能拒绝?

宋秋水眼梢含笑,忙应道:“徒儿先在此谢过师父。”

盛笑春眯着眼睛摆摆手:“这事回去再说。扶我下去看看,这墙凿得怎么样了?”

高大魁梧的宋大人立刻弯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头慢腾腾挪到了一排奋力挖墙的人群后头,眼尖的一个汉子看见两位高官前来检验成果,立即机灵地站直了身子,其他汉子见状也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人群自动分成了两列,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盛笑春颤巍巍地步到被凿得坑坑洼洼的是墙跟前,从旁边站着的人手里拿过一板斧,用力一磕,随后闭眼听了一阵,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道:“照这个速度,再有三个时辰的光景应该就能砸穿了。”

两列的壮汉听闻此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互相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不料盛大人却喘了口气,又道:“……比老身预计的速度,要慢呐。”

话音未落,他枯枝一般的手倏然拎起了手中板斧,但见银光一闪,斧刃已然划过了那名最先直起身子的壮汉左臂!

鲜血喷薄而出,一截臂膀掉落在地。

那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待钻心的痛感袭来,才骤然一声哀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盛笑春砍下这一斧,人已经退到了宋秋水身后,他皱眉擦了擦溅到身上的一滴血星,吊高细嗓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挖!”

众人再顾不得震惊,抢着拿起了工具,争先恐后地扑向了石墙,一时间打击声音竟有种震耳欲聋的势头。

一墙之隔,那厢声如鼎沸,这厢也不会安静到哪里去。

但玉竹却对这山响的动静浑然不觉。

真气已在她体内流转了八次,八次流转间,内息不断地加大着冲击经脉的力度。到第八次时,玉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一只脚上皆是利刃的蜈蚣,这蜈蚣缓慢沉重地爬过她各个经脉,上一脚划开的刀口还未愈合,下一刀已经来临。上百只脚把每一个被划破的伤口都割过一遍,足把她身上十四经全划了个稀巴烂。

玉竹起初还觉得经脉xue道酸麻难忍,到后来连这种感觉也逐渐消散,她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感觉——疼。

撕心裂肺的疼。

要命的是到了这一步,心法好像会读取她的记忆,根本不听从她自身意志地继续往下推进,疼成这样她也醒不过来,只能干忍着。

当初她还觉得那yin花毒太过刁钻折人,现在对比起来,yin花毒的折磨简直没比蚂蚁咬一口严重多少。

玉竹全部的意志都在与这种钻心之痛抗争,外面发生什么,有什么人她已经一概不知。挣扎中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又转换成了另一种感觉。

一种更糟糕的感觉。

她被痛感侵袭到麻木的意识本已经趋于空白,忽而感觉头顶被人当头泼了一盆碎冰,紧接着被摁进了一池guntang岩浆。

玉竹下半身仿佛已经被这岩浆融化了,上半身却又像是被冰封住了似的,让她有种被撕裂的钝痛。

这种折磨愈演愈烈,几乎要将她在冰火两重天的焦灼中折磨致死,玉竹渐渐地丧失了对冷与热的感知,她好像掉入了一个漆黑的泥沼,很快便被满池的污泥包裹成成了一个茧,五感一一淡了下去。

就像天地初始的混沌。

玉竹停止了思考,污泥温暖而湿润,让人本能地想起生命诞生之初所待过的zigong,世界上最安全舒适的地方,可以让人在那里沉沉地睡上许久。

就在她将要在这混沌中长眠,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那人道:“丫头。”

这称呼实在是有些久远。

玉竹恍惚忆起在很久以前,她曾在一个破旧的瓦房下躲雨,旁边站着的老头也是这么叫她的。

他说“丫头,往里面站,别淋湿了。”随后递给她了一个芝麻烧饼。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再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师父便不再叫她“丫头”了。

玉竹心头一热,大声道:“师父!”

看不见的黑暗中似乎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摩挲了她的头顶,仇鹤略微沙哑的声音道:“你为何要把自己逼入这步田地?”

玉竹被这一句话戳中,话未出,已经泣不成声,泪水滂沱着大哭起来。

她一路磨砺出来的坚强果敢,在被师父的手轻抚脑袋的时候骤然崩塌,好像又回到了在燕雀山里被训斥差遣的时光。

仇鹤沉默着由她哭泣,良久,待哭声渐弱,低低叹了一声:“你受苦了。但孩子,苦难多则多以,人自有命,你不该练这功法的。”

玉竹止住了哭泣,茫然地抬起了头:“师父,不练这功法,怎么敌得过盛笑春呢?”

“敌得过如何,敌不过又如何?”

玉竹急忙道:“敌不过会死啊!”

那只抚她的手缓缓收了回去,黑暗中看不到师父的身影,却听得到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怕死吗?”

玉竹被这句话问住了,一下子卡了壳。

她怕死吗?

被吴疾风的刀刃逼住的时候、被段青山打得不能还手的时候、被孟老猫双剑压制到几乎脱力的时候,这些最靠近死亡的时刻,她真的怕过吗?

仇鹤见她不答,沉声道:“你可知道,你仓促练就的蛟龙九式比死还可怕?如果你是因为怕死而练这功法,纵然过了这第八式,也断走不出第九式——蛟龙九式非心思足够坚定之人无法修炼,既然要练,你就要给为师一个理由,让为师看到你的坚决。”

“否则,”仇鹤冰冷的声音道:“你将永远止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