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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晒在青石上,干过了一刻,做得果如她所承诺一般多。青石晾晒处尽了,李敛把手中一摞书搁下,对库中的张和才道:“张老头儿,没地方了。”张和才捧书而出,恨恨道:“谁是老头儿,李敛你尽好别再这般称呼爷爷。”李敛从善如流道:“行啊张老头儿,没问题张老头儿。”张和才:“……”他气得翻了个白眼,道:“书别搁地上,沾了灰弄不干净!”李敛把书抱起来,二人将余下些搁在库前廊上,平平摊开阴干。淹得厉害的全部晒好,张和才自坐在一旁歇气儿,李敛则倚着栏杆,垂眼望地上的书。看了片刻,她忽轻笑一声,自语道:“淹坏了,可惜。”张和才闻言扭脸,随她视线看向地下,一本于三严的平展在她面前,书页上墨迹微氲,些许字迹边缘已不甚明晰了。张和才心中也觉可惜,只他不大想附和李敛,冷哼道:“又不是无处可拓。”李敛回过神,道:“纸贵如金。”张和才摆摆手,轻蔑道:“什么纸贵如金,建阳书坊的劣竹纸十文钱这么厚一打,绢花银丝纸也不过四十文罢了。”他中指与拇指比了个距离。李敛一愣,道:“什么是绢花银丝纸?”张和才也愣了愣,反道:“你不知?”李敛道:“不知。”“呵。”张和才话中显出些自得,傲慢道:“银丝纸都不知道,还敢称走南闯北的侠人。”李敛轻笑一声,道:“我不过幽北邙山下飘零的一把杀人刀,既不走南闯北,也不是侠人。”不及张和才反应,她又道:“什么是银丝纸?”张和才少有能压过李敛一头的地方,此刻整整袖口,得意道:“也无怪你不知道,绢花银丝纸可是从禁内流出来的东西,平凡人用不着。”他略解释了一下银丝纸的压法,又道:“自银丝纸流进民间,内书堂虽还使着,大内却不用了,御笔的诏书纸前年就改做贴金的了。”李敛道:“内书堂又是什么?”张和才撇嘴,斜眼看着李敛道:“你又不知?”李敛倚着栏杆,环手笑笑,道:“不知。”张和才也笑了一声,三分讥讽,七分快慰。他道:“内书堂是皇上的恩典,教我们这些人识字的。能上书堂的人可不多,得是大福分才能进了,我年幼在宫中时托我爹福气,去上过两三年。”李敛道:“哦,无怪你识字。”“是。”张和才擦擦额上的汗,又道:“书堂里虽教得都是些简单东西,但也够学了,不必说,四书五经也得读个囫囵,背书号书,背不出还得受罚。”张和才说着说着话里带笑,双眸中微微有光,抬手给李敛比划。“我进学时内书堂还不大,进了一年堂子搬了,扩了一倍,书堂很成规模时,皇上还调了大太监凉钰迁专门管了一阵子,又请了翰林来教书。”他比划道:“进门有个神龛,没敬佛,敬的孔子仙师,大门上还有楹联,上头——”张和才笑出来,话语断了一时,“上头翰林编修冷荷,就是皇上命了来教我们的先生,在联上提得字,写‘学未到孔圣门墙,需努力趋行几步;做不尽家庭事业,且开怀丢在一边。’结果联上了没几日便叫人涂黑了,画了两只王八,只能扯下来。”李敛随着张和才一同笑出来。笑过了,她挑起眉道:“那得有人受了罚吧?”“呵,好说呢。”张和才道:“冷先生发了大脾气罢学,牵连了整个书堂的人,那半个月都过得惨烈。”李敛笑道:“你知是谁画得王八?”张和才道:“能不知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谁放个屁什么味儿互相都知道。”李敛道:“你们不说?”张和才做了个表情,蔑然道:“说?姥姥。我们这样的人要还不互相帮衬着点儿,天下就彻底没有容身的地儿了。”李敛抿嘴轻笑一下,望着他不言不语。她不言语,张和才也渐渐住下嘴。他方才吐露得痛快,现下那股劲头一过,想想自己说了什么,又想想和谁说的,忽才觉出别扭来。他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恼羞成怒道:“我、我说叫你别在这儿,瞧着了吧,就你在这儿瞎打听,耽误我工夫。”他猛一摆手,道:“你赶紧起开,别在我眼前瞎晃悠。”李敛笑笑,道:“好,那我走了。”话落便真的转身而去。张和才愣愣望着她背影片刻,撇撇嘴,走去掀开蒸器,将guntang的书跳着脚捧出来,晒去大石上。他又自忙活了些时辰,张林做完手头上的事跑来帮他,陆陆续续又有几人闲了,一同来晒书。一众人忙到过午,皆去吃饭了,张和才坚持说午间日头最好,定要在这段时辰把书全晒干,推了张林去取他的饭,自己在书库前苦熬。一上午忙得连趟茅房都没去,张和才顶着三伏天的大日头把蒸锅中的书拿出来,又用塞了香嵩与芸香屑的熏灯萦过全干的书册,自己一人干了两刻钟,渐渐觉得反胃恶心,头昏得都站不住了。他撑着把手中一批书熏了,放下灯,踉跄去到一旁桑冠树荫下,扶着树干呕。张林取了饭回来,恰见到这一幕,吓得他三两步跑来,扶着张和才道:“爹!爹你怎么着了?”张和才浑身虚脱无力,一时只能摆手,说不出话来。张林见此更怕,道了声“您等着”,撒腿便朝外跑,路过一进园子,险些撞上在园中闲逛的李敛。张林心下焦急,匆匆道了声“容让”,错开她便要跑。李敛认得张林,一把揪住他领子,道:“你怎么了?”“哎呀您、我这儿急得很呢,您就别——”张林挣了两下,见实在挣脱不开,便道:“我爹中暑了,我得去请大夫!”李敛愣了下,手不自觉一松,张林拽出自己的领子,扭头便跑没了。回头望望张林背影,李敛立在原地思索片刻,一个飞雁展翅,轻功提气飞去了最近的下厨房。她先从柜后摸了坛老白干,拿了一只碗一块净布,又踏檐而走,快速奔回外院,在下人住所的梁上取了自己的包袱,又去后方井窖中碎了一碗冰取来,接着直去了书库前。如李敛所料,待她到时,张和才已经站不起来了。半靠在树荫下长息着,张和才身子瘫软,手搭在额上,满脸热红。见李敛来到,他翻了个白眼儿,可又实在无力与她多争辩,只能朝外打手,示意叫她赶紧滚蛋。行至他身侧,李敛挑一挑眉,轻笑道:“张老头儿,都这时候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