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9
青莹莹的灯光,晕在积雪上,因风摇曳不定。那是为小皇帝祈福的七宝灯。街衢之中,每隔数步便悬挂一盏,以旃檀为芯,乍看去,如盈盈成滴的青琉璃一般。离万寿节不过三天了。往日里本该热闹非凡的街巷,如今却在浸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泛着凄迷不定的湿光。谢浚道:“雪时,你可备好献给陛下的寿礼了?”解雪时道:“半月前备下的。”“又是你手抄的经文?”解雪时点点头,道:“陛下心思太躁,上次我誊抄的乃是莲目得来的孤本,仅有半部五十卷,前阵子我恰好寻着了下半部的下落,凑齐一百零八之数……”谢浚苦笑道:“罢了罢了,难怪陛下每次见你,都作畏缩之态,他毕竟是少年人,你年年赠他佛经,他怎敢不观摩誊抄?去年那五十卷,他到现今都没抄完,又唯恐你查他,不知道愁秃了多少管狼毫哩!”解雪时默然无语。谢浚一眼就看出,他其实也有点茫然。解雪时自幼早慧,少年时又蒙变故,举家深陷囹圄之中,一门心思所想的,就是肃清朝野,跻身为人上之人,为家中数十条人命翻案。对于这个年纪少年的所思所想,他其实也是云山雾罩,看不分明。赵株在他面前那种唯唯诺诺的乖顺,显得漫无边际,捉摸不着,也握不住,与搪塞无异。为人臣者,最忌讳同天子离心离德。更何况,哪怕作为一个再普通的夫子,他也的确想同自己的学生交心。谢浚又道:“天子如今不过舞象之年,不过贪玩些,你也不必时时拘着他。”“说得也是,”解雪时思忖良久,问,“依你看……”谢浚笑道:“你何不亲自去问他?”第13章赵株发现来人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正倚在阮桥边的水榭里,一身轻便的胡服窄袖,足以令他毫无仪态地曲着一条腿。他的视线懒洋洋的,居高临下,显然和凝视二字绝缘。——打量。乜视。狎弄。仿佛停留在他视线中的,并非一具赤裸而柔软的胴体。莲目美人其实颇有可取之处,她生得很美,那对白云般柔软的胸脯,微微震颤,鬈发垂落在那双翡翠青的眼珠边,看起来像是袅袅的溪云里,卧着一轮翠绿无暇的月亮。她乘着七宝楼船的一路上,有无数人盛赞过那半遮半掩的温柔乡。而如今,她的胸脯上却卧着一只肥美的老鼠。灰毛凌乱,尾巴足有一管狼毫那么粗,还在微微抽搐。rou棕色的鼠爪,被细线捆住了,四面张开。内侍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从水沟里逮住这么个冤家。老鼠的肚皮被破开了,里头鲜红的脏腑仿佛霉变的浆果,油汪汪地淌满了那片雪脯。老鼠垂死挣扎,她就跟着哆嗦起来。“朕的汗巾子呢?”赵株不耐道,“你哆嗦什么?”也合该这莲目美人倒了楣。她被送进宫,本是盼着笼络小皇帝来的,谁知道刚施了些手段,帮小皇帝宽了衣带,就失手扯落了他贴身掖着的汗巾子。她悄悄拾起来,这一看之下,脸色就吓得煞白。这避火图上绣着的,赫然是当朝太傅的脸!乌发散乱,星目半阖,唇上还沾了点犹带腥气的白液,那种婉转可怜的情态,简直比妓子还不堪。那位莲目王下死令要笼络住的权臣,她也曾远远觑过一眼,果然素淡雅洁,色如冰雪,令人生不起亵玩之心。如今却以这种冶艳的姿态,被绣在了天子贴身的汗巾里。她窥破了天家阴私,却在鬼使神差间,悄悄藏进了衣裙里。小皇帝笑嘻嘻的,仿佛浑然不觉,还邀她到阮桥边赏白芍。她稍稍定下心来,心知这皇帝糊涂惯了,乃是个软柿子,处处受太傅钳制,估计弄丢了这要害东西,也不敢大张旗鼓。谁知刚到阮桥,赵株就暴起发难了。“奴婢冤枉!不知那汗巾是何模样?陛下方才小睡过,许是磨蹭丢了?若非爱物,奴婢也颇工女红,愿为陛下再绣一方。”赵株笑道:“哦?难不成,是朕的寝宫里进了耗子?”小皇帝酷肖其母,笑起来时,一派少年人的天真之色,她心里又是一松。“陛下说笑了,这寝宫之中,哪会有那肮脏之物?”赵株道:“那可不见得,审一审就知道了。”几个内侍捉了耗子来,强令她剥了薄衫,竟以胸脯为砧板,生生寸磔了一只老鼠。活物腥臭的热血,混合着毛发的rou糜,飚溅了她满身满面,她这才惊叫出声,浑身抖得如同糠筛一般,骇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叫什么?”赵株道,“朕审的是老鼠,你可莫胡乱攀咬。”赵株手指上湿漉漉的,都是老鼠肚皮里的污血。他随手抹在莲目美人的腮上,定睛一看,竟是又笑了起来。他抬腿踢了内侍一脚,问:“上回演到哪一出了?”内侍弓着背,被踹得滚了半圈。“回,回禀陛下,到母夜叉孟州道卖人rou了。”小皇帝这些日子设法得了一套水浒,一见之下,茶饭不思。偏巧这些日子解雪时没空管他,他索性在阮桥边搭了个戏台子,令内侍涂脂抹粉,闹哄哄地演给他看。前阵子演生辰纲的时候,他还非闹腾着在酒水里洒蒙汗药,宫里哪来的这些劳什子?一把五石散投下去,几个内侍身上的汗跟发洪一般,踩着寸把高的厚底靴,脚软如棉絮,在戏台上颠来倒去,团团地乱转。小皇帝在台下拊掌大笑。那些内侍无不在暗地里啐他,昏君!这会儿他支着下颌,显然又起了荒唐心思,道:“你看这哭哭啼啼模样,倒是能演一出杀阎婆惜。去取朕的短刀来。”内侍又被唬得三魂去了七魄,心知他素来顽劣,下起手来从没个准数,指不定就闹出个肚烂肠穿的惨事来。赵株不耐道:“还不快去?”他方才坐得没个正形,乌发也散乱下来了,鬓角濛濛的都是汗气,细眉凤目,衬着一张雪白的脸,仿佛阴阴柔柔的病芍药一般。内侍哆嗦着手把短刀递过来,他反手抽出,一手捉着莲目美人的长发,用那明镜似的刀面在她脸上拍了拍。莲目美人尖叫一声,被他扯得头皮生疼,眼见着刀刃抵在自己的鼻梁上,映着一双惊惶湿润的眼珠。赵株俯首下去,轻声耳语道:“朕的东西,也是你能肖想的?”他果然还是发现了。“陛下,陛下,奴婢不敢了,陛下饶命啊!”赵株又和善道:“你这双眼珠子,生得翠绿,倒是跟豺狼有点相像,可惜,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