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晏琢近日愈发的闲,徒弟被他打发出去,如今他除了授课,只剩了一件事,就是变着法地折腾沈兰摧。 但凡沈兰摧和他服个软,都不至于如此,他越是倔,晏琢就越想看他的极限在哪里。 这样心智坚定的人,也会崩溃恐惧吗? 换一个人他也未必有这样的耐心,沈兰摧不觉得这算什么青眼,他却觉得已经是十分的迁就和纵容。 他一贯不喜欢被人忤逆,早些年的时候,那时他也是十五岁,依着惯例出门,他与玉飞声年岁相近,自然而然更亲厚些。 他们的师父在失去最优秀的大弟子之后,对余下的两个徒弟,生出了更多的回护,也不要他们闯出什么名号,甚至直言能够平平安安都回来就足够。 他们的大师姐,孤影照月,也如惊鸿一般短暂地在江湖中逝去,时光过得那样快,已经没人再提起那位曾经乘奔御风如洛神临水的女子了。 晏琢一向心高气傲,对于师父的嘱咐半句也没有听进去,临行时师父又让玉飞声多照应,说他性子执拗,万万不能走了歪路。 那时候谁也不将两个半大孩子放在眼中,长歌门弟子在外多半文士打扮,谁会在意一个小书生。晏琢也乐得伪装,他还挺喜欢看这些人被自己看不起的人杀死时,那份震惊与不可思议凝固在脸上的表情。 他嫌玉飞声说教,旁人怎么看,他才不在乎呢,玉飞声那些大道理,讲给这些死人听还差不多。 “你心善,他们可未必领你这份情。” “我本也不要谁领情。” 玉飞声是个真正的君子,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好休养,九思九行,刻到了骨头里,比起晏琢这样一言不合就要打杀人的性子,他不被逼极了不会动手。 “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我。” 晏琢眼中人心易变,世上最不可信就是承诺,他不管那些人求饶时的赌咒发誓是否出自真心,都一并处置了,才不会给人骗他的机会。 玉飞声不喜欢杀人,总是劝他行事留一线,给自己留个残忍好杀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晏琢只回他我高兴。 “但凡我见了你胡闹,还是要劝一劝的,说不准哪一日,你就听进去了。” “那我要是这辈子都改不了呢?” 玉飞声看着他苦笑,那能怎么办呢,我这辈子都和你同生死,共进退,总不能让你走到绝处去。 晏琢回以嗤笑:“少用这套哄小孩的把戏糊弄我,你敢发誓吗,我做事再不讲道理,说话却是一定算话的。” 玉飞声无法,晏琢没有别的亲人,自己把他当亲弟弟看,对于他这样的话,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当真应了下来。 “好,我发誓,我玉飞声对晏成璧,死生相托,若有背弃,天人共戮。” 晏琢瞧着他,好听的话谁都会说,金兰结义时的誓比这狠多了,该翻脸一样翻脸。 “没劲,有些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信?” 晏琢抬了抬眼皮,露出几分挣扎来,慢吞吞回道:“我会当真。” 玉飞声笑道:“只怕你不当真。” 他依旧嫌玉飞声行事太过温和,对于挑衅轻视之人,他就算当场不发作,事后也必然让那人栽个跟头,玉飞声一见他起身,就知道要去找别人麻烦。 他在晏琢身边时,晏琢行事就会有那么一点收敛,当然玉飞声虽然心软,却并不迂腐,真遇上凶徒,他同样会下手。 晏琢一边擦剑上的血,一边问他怎么这回不当圣人,玉飞声无奈摇头,这些马贼为祸多年,我不能替死者大度。 晏琢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方才他们求饶,我还想你要是放了人,我晚上就要灭他们全家。 玉飞声又叹气了,祸不及家人,你又何必这般极端。晏琢哼一声,回道:“他的家人哪里无辜,若说不知家中钱财是杀烧强掠而来,也未免太假了些。” 哪有只得好处不付代价的道理? 玉飞声不想和他争辩,左右现在这些人死了,晏琢就不会再多生事端。 他这些年虽然名声并不好,有一件事却是公认的,就是他说到的话,一定会做到。 无论是要杀一个人,还是要救一个人,天涯海角,绝不罢休。 他在江湖上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年,但至今没有消失在传言中,甚至漠北一带,还流传着他的恶行。 所以沈兰摧一直都知道,晏琢不算一个好人,他任性妄为,行侠仗义还是助纣为虐,全凭一时兴起,今日救人明日又亲手杀了,也只是因为他不高兴。 现在他成了晏琢的目标,沈兰摧的性子倔,至今没低头。在床上动过几次手,都没留余地,只是筋脉受制,总也杀不死他。 晏琢的反应也让他看不懂,不是生气,而是有几分兴奋似的,凑上来亲他。若是受了伤,也不去理会,任由血弄了两人一身。有时候抱着他说话,零零碎碎的,沈兰摧被折腾的不轻,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不生气,也不温柔。 他那双眼睛太干净,无论晏琢对他做什么,它们也只是短暂地模糊一下,雨过天青又是一片湖。他觉得自己被困在里头,再也挣不脱了,他本该将它们一并毁掉的,甚至有一次他的指尖已经按在了他的眼皮上。 细微的颤抖从指尖传来,他又换成亲吻,那个时候的自己大约看起来有些可怖,他从沈兰摧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退缩。 如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靠近这座小楼,而沈兰摧的话又实在太少,口塞戴与不戴都没什么区别,前些时候他想听沈兰摧控制不住发出的呻吟,现在又觉得那些压抑的喘息和闷哼更诱人。 他也不是每次都只顾着行事,偶尔也会抱着他,什么都不做,如同一对亲密的情人,同他说些课上的事,那群小子,以为不会被我发现,只想着偷懒,兰摧小时候什么样,我想想,肯定是最勤勉的一个吧? 沈兰摧被他抱着,懒得理会,闭着眼睛正在出神,却还是被他的话勾起些回忆,摇头回了句算不上。 长歌门里君子六艺,万花谷也有七艺要学,沈兰摧只有武道修的好,日日不辍,连着三年都在试炼中拿了头名,却拖到十九岁才拿到自由出入的弟子令。 原因也十分简单,他专注武道,对旁的课程就不上心,一年里有三百天在参悟修行,六十天在找人切磋。 除了杏林弟子可以提前出谷坐馆行医,即便他是谷主亲传,也没有特殊优待,只好老老实实地去修习。 其实他到现在都想不通,晏琢这样风流雅致的人,不去喜欢美貌娇艳的姑娘,能与他高山流水的文人墨客,而是关着他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上一次晏琢对他说喜欢,大庭广众向他示好求爱,他恍惚间似有心动,却能够感觉到,晏琢并非出自真心,是以他回绝的毫不犹豫。 但如今他身限囹圄,晏琢在他面前也彻底撕去了伪装,甚至把他最不堪的一面,也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这样的晏琢恶劣,任性又自私,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但沈兰摧突然觉得,也许他说的喜欢,有几分是真的。 喜欢和想要毁掉,都是真的。 他会亲昵地用手指勾着两人的头发,抱在一起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他的嗓音温醇疏悦,放柔了能听得人骨头酥软。 被人用这样的语气抱怨,无理也让他占去三分,你喜欢以前那样,可惜回不去了呀,谁让你要走呢。这又成了沈兰摧的错了,晏琢笑了两声,亲一亲他的唇角。 “兰摧,你恨我吗?” 他问过很多次,沈兰摧也想了很多次,大部分都不予理会,或者摇一摇头。 他确实不恨,照理说一个人被这样对待,无论是强占还是如同禁脔的待遇,都很难不生出怨恨。但沈兰摧不这样想,他和晏琢的开始是因为一场赌约,他输了,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而晏琢将他关起来,也是他技不如人,晏琢作为胜者,自然有处置他的权力。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进步,至少他知道晏琢很不喜欢这个说法,他终于学会了避而不谈。 “又走神,在想谁,说话。” 晏琢用鼻尖蹭他,态度甚至算得上温和,又勾着他唇舌纠缠,沈兰摧气喘吁吁地问,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到我失去兴趣为止。 晏琢的话无疑一盆冷水,但他也不止问过这一次,翻了个身不动了,晏琢见他生气,撑起来些笑着捏他的耳朵。 “或者你可以试着讨好我,求我,也许我就心软了呢?” 沈兰摧拍掉他的手,翻个身背对着他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