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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知,狱法山主何一笑的青娥剑乃是罕见宝兵,然而江逐水不曾见过一次。——因为对方从不在他面前拔剑。不,拔过一次,在他尚不记事的时候。听说那时他年纪太幼,为青娥剑的寒气所侵。因此何一笑每回见他,都会刻意隔开他与青娥剑。转眼二十多年。江逐水眼前一片素白,这白太高太广,其下的自己便小得似一颗微尘。抬头望向立柱顶端,雪片落于睫羽之间,使得他看得并不那么清晰,然而他仍然知道那便是他的三师弟。若非沧临地处三山交界,不过一座普通城池,纵是现下,三山之人与城主聚于一室,城中再无值得注目的高手,因而江逐水与师父这一路行来,几乎未遇到可称得上抵挡的力量。再者,这就是个针对狱法山而设的局,他们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自然会放人进来。原本镇守沧临的是一位师叔祖,在浩劫之中受了伤,损了寿元,接任的便是三师弟。众人都知此去凶多吉少,但谁也没多话。正如邢无迹所言,何一笑伤重不愈,实是不该于此时破关。江逐水心中怕得很,怕二人同来,只一人回返,却不敢做任何劝阻。只因的确只有师父亲自出手,才能解决这次事端。如今狱法山人才凋零,除去普通门人,连他在内,师父何一笑共有七个嫡传弟子。准确说,是原本有七个。江逐水是遗腹子,出生即入了何一笑门下,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二师弟周乐圣天资聪颖,也有所成就,常在山外奔走。三师弟镇守沧临,已然不在。四师妹几年前下了山,再没见过面。最后三个师弟妹年岁尚小,还不堪用。细数下来,此次来沧临的,最好人选似乎只能是周乐圣。但此次涿光与姑射乃是有备而来,邢无迹也来了沧临,若二师弟遇见,便是有去无回。换了江逐水,兴许能保住性命,但讨不得好。山中青黄不接,除师父何一笑外,竟无人有把握走这一趟。可这一趟必须走。三山之所以能安稳这些年,不过是因为大家元气大伤,经不起耗损了。当年狱法山单独对上涿光与姑射,自然最吃亏。这么多年过去,另外两家已休整过来,狱法山却还需一段时日。此次若狱法山稍显弱势,便要重现当年情景,唯有何一笑雷霆出手,震慑宵小,令涿光、姑射胆寒,不敢再做试探,才能换来短时间的喘息。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如同当年送走三师弟时一样。江逐水提身一跃,一手搭在立柱上,火似的剑光掠过,那覆雪人形往下坠,被他拦腰抱住,轻盈落地。三师弟的死讯早就得了,但知晓与亲眼看见是两回事,他揽着人,竟似面见了平生最可怖的事,丝毫不敢动弹。过了良久,他自嘲一笑,伸手拂开对方面上遮挡,一见之下,却是愣住了。竟是副陌生面孔。若三师弟仍活在世上,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想法连自欺也不能。何一笑性情激扬,受不得压制,几个徒弟有样学样,或多或少都算不得好脾气。江逐水身为大师兄,为做表率,已是诸弟子中性子最平和的一个。三师弟却不然,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学了个全。想来他发觉情势不妙时,便有了决断,宁可自毁尸身,也不留给别人借以利用。涿光与姑射才拣了别人的尸身,来分他们心神。江逐水又叹了声,将这身份不明的尸身就地掩埋了。心道,不知你生前是何人,是善是恶,既代我师弟遭这一劫,便免你尸骨曝露之苦。来日向涿光讨了这笔债,算为师弟同你一道报了仇。方住了手,雪也停了。门开。何一笑走出来,只脸更白了些。地面铺雪,即便他落脚轻若无物,也留了极浅的血印,那是鞋履沾了太多鲜血而淌落的。他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势,但身周血腥气极浓,即便隔了段距离,江逐水也闻见了,眼中不免有忧色。对方精神看来有些倦怠,摆手道:“这些人伤不了我。”江逐水视线越过他,果然看见屋里残肢断臂,满地血腥。倒不是对方故意出手如此狠辣,实是青娥剑特殊性所致,他心知这点,倒未多想。何一笑见他注目久了,忽道:“姑射山那个我留着了。”江逐水回过神,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又将那并非三师弟尸身一事说了。何一笑少见地沉默了片刻,道:“也好。”这寥寥两字叫江逐水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最后同师父一样,也道了句:“对……也好。”身旁何一笑忽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血,一滴滴往下落,才一会儿功夫脚下便蔓开一朵朵血花,直似立在修罗血狱。江逐水为这变故所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师父!”青娥剑有弧度,何一笑的脊背却从来都是挺直的,即便情形看似有些狼狈,也不见慌急,稍松开手,解释说:“旧伤。”说完又将手挡回去,血仍不断从喉间冒出来。江逐水心上似被指甲掐住,忙去搀他。何一笑往后避开一步,含着血道:“……不必碰我。”并非他执拗,受不得在对方面前露出弱势,问题恰出在这徒弟身上。几年前江逐水练功急于求成,经脉逆行,险些丧命,何一笑及时发现,将他救回。只是自此之后,江逐水无来由地不喜与人有肌肤接触,别人或许不知道,何一笑却是清楚的。江逐水充耳不闻,将他扶住:“师父安危要紧。况且隔了衣物,我倒没什么感觉。”何一笑被捉住臂膀之时,身体一颤,幸而江逐水太过紧张,未曾发现。直至他见徒弟双目澄澈,脸上别无异色,方才放松下来,只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江逐水少见过他这种神情:“师父有话要交待?”4、何一笑侧过脸,闭上了眼:“……回山再说。”他竭力表现得游刃有余,然而方才动手之后,旧伤反扑的势头再没停过,起先还能自己站着,没一会儿便倚在徒弟身上。临走前江逐水放了把火,将师父带上马。身后侍女仆从四散逸逃,火光中的城主府浓烟翻滚,像凶焰滔天的荒兽,巡狩四方。他不敢回头看,那里不止是师弟的魂归之所,也许也是师父的催命符。何一笑状况愈来愈差,靠在徒弟怀里,胸前血迹也愈来愈大。江逐水拿袖子擦去他口鼻间溢出的鲜血,直至染红了大半幅衣袖,也没见好转。出了城,他低声唤道:“师父?”明明是自己在问话,耳中却静默得可怕,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何一笑掀起眼皮,见江逐水再没面对二山之人时的从容,神情难掩慌张,即使身体处在崩溃边缘,仍不自觉牵起唇角。在外人面前,与在心爱弟子面前,他自然是不同的,这一笑并没有面对邢无迹时的锋芒毕露,虽因师道威严,不是那么亲切,但大体是善意的。“别怕。”他吃力地拍了拍徒弟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