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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皇后居中调度,素来勤政的天子一连废朝三日,但废朝还属小事,眼下之急是这位陛下闭殿不出,不思饮食,也不思睡眠,不见任何人,直到第三日夜里,皇后请见。殿中灯烛昼夜不熄,只听田弥弥道:“臣妾为陛下送丧服。”若是旁事,萧尚醴不一定会见她,但她偏偏能拿准萧尚醴最看重之事。萧尚醴此时最看重之事就是为母亲尽孝。丧服共分五等,以斩衰为最重,皇后为太后所服是第二等齐衰。如今皇后已改换齐衰服,她身后的侍女捧着斩衰服,其后竟还跟着英川王世子萧酬与皇后义子萧醍。片刻后,萧尚醴身边随侍的内监刘寺轻轻出来,奉命查看那丧服。萧尚醴身为天子,不宜服斩衰,昔日为先楚帝所服是齐衰,他人眼中,为母亲服孝必定不能越过父亲,又岂知萧尚醴对母亲的依恋孺慕远胜过父亲。那刘寺小心端起丧服,望向萧酬萧醍,又垂首道:“陛下召见,只请皇后殿下。”田弥弥入殿,侍女挽起帘幕,她再走入内,殿内灯火辉煌,却连月光雪影都不见,窗牖都被帷幕遮盖。萧尚醴端坐殿内,一如往常,只是殿内空空荡荡,再无旁人,金壁上映他独自一人的身影,竟十分孤单。萧尚醴道:“皇后也要劝寡人节哀?”声音微微沙哑,他自那次乐逾假死做戏后便落下咽喉的毛病,不饮润喉的药或是疲惫过度就会再犯。田弥弥道:“母后薨时,臣妾原就是第一个劝陛下节哀之人。”萧尚醴沉默片刻,道:“皇后怎么劝寡人。”田弥弥道:“母后丧事未办,臣妾虽能主持,有些事却不能臣妾能裁决的。——朝中有人揣度君心,提议要将母后葬入先帝陵寝,与先帝合葬。”萧尚醴遽然起身,衣袂摩挲,他久坐又不饮食,起身之时竟眼前晕眩。怒气已冲上心头:丧葬事宜需知卑不扰尊,天子为尊,后妃为卑。皇后崩在天子前,天子崩后,开启皇后墓合葬,是以尊就卑,厚待皇后;但若反其道而行,天子先崩,皇后崩后再开天子墓合葬,就是以卑扰尊,对先皇不敬。提这议案的人有心逢迎上意,以为这样是给太后哀荣,又怎会知道,先帝对太后而言是何等暴虐可怖,萧尚醴如何能让他的母亲死后仍逃脱不了在世时日日夜夜纠缠的噩梦?眼见萧尚醴振袖而起,田弥弥拜道:“请陛下进食,保重身体,才能主持大局。”却见萧尚醴身形摇晃,又强稳住,鼻梁挺秀,映着烛火的光,侧面对她。那侧脸原是美得有如刀锋剑刃,如今却低垂睫毛,任那纤长浓睫的阴影落下,连肩头侧看去也痩得伶仃,他低哑道:“寡人连伤心都不可以么?”话语声中没有平日居高临下的冷和慢,而是当真在问一个问题。田弥弥道:“若世间有两个人不可以伤心,便是陛下与我。陛下是封禅过的天子,我是封禅过的皇后,陛下与我身上有天命与职责,便不可以伤心。”她语声突然一肃,宛如金石,掷地有声,道:“陛下废朝三日,吴国已乱,永州王不满新帝,日前举兵起事。吴国于今之乱,皆因当日吴帝猝死,生前却不曾立下储君,陛下难道要大楚也步吴国后尘!臣妾此来带了酬儿、醍儿,如果陛下非要沉溺于悲恸之中,不顾身体,就在这两个孩子中择一立为太子,臣妾立即离去,绝不再言一字。”萧尚醴最先怒、而后哀,如今听她直言时事,不由得闭上眼。她以合葬相激,以责任相责,没有一个帝王喜欢听人说立太子,她以往对立太子之事退避三舍,今夜竟不惜带来萧酬、萧醍,以立储相逼,心思坚决,言辞更是前所未有的锋锐。唯有如此,才能如一蓬冰雪,如雷霆剧震,使萧尚醴从悲恸中醒来,去做他一个君王该做的事。萧尚醴招来内侍宫人服侍,更衣之后稍进汤羹,走到殿门时道:“皇后,做得很好。”田弥弥道:“事急从权,臣妾在此向陛下请罪。”第102章萧尚醴当即召来为天子起草诏书的凤池舍人,要他拟一份出兵东吴,名义上是助与皇后有姑侄之份的新吴帝平乱的诏书。待那舍人退下,萧尚醴饮过药,嗓中干涩已经被压下去,此时恢复一向冷而慢的声音,道:“英川王二子还侯在殿外?”刘寺禀道:“皇后殿下未出,世子与王子不敢稍离。”萧尚醴回顾道:“皇后与寡人一同出去。”他当先出殿,殿外英川王世子萧酬与实为昭怀太子之子的萧醍立在阶下,几层的飞檐外无遮无挡,这两个少年不敢移动,都是一肩积雪。他们相貌身材都不相同,萧酬已近十四岁,弓马娴熟,宛如十六、七,竟有几分昔日英川王的模样。萧醍也已十一岁,端庄文雅,宫中有时有人私语,说他有几分像那谋逆而死,死在萧尚醴手下的文雅敦厚的福王。萧尚醴却想在他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他太子哥哥的影子。在看见萧酬竟站在萧醍身前时,萧尚醴眼的光如同被这宫殿雪中浓影或宫人举起遮雪的羽盖遮挡,阴沉下来,这阴沉又变成阴冷。两个少年垂首看地,忽见眼前出现鞋履与下摆,那鞋履漆黑,上有饰物,不曾沾一星雪尘,下摆是天子常服的下摆,他们齐齐跪倒。萧尚醴面上刻意作出疲倦,扫视这两个少年,这个跪在英川王世子萧酬身后的孩子,是除他以外,在世的唯一继承了周室血统,继承了母亲的血脉的人。他轻淡道:“你们也来了。”又哂道:“寡人失母,太后薨了,你们……也来劝寡人吗?”萧酬是世子,且是王妃之子,惯于争先,大声道:“回陛下,生死是寻常事,陛下已经悲悼太后三日,太后若泉下有知,心中想必也是快慰。臣以为,大丈夫不应耽于悲恸,陛下有大事要做。”萧尚醴不置可否,又问萧醍:“你也这么想?”萧醍轻轻道:“回陛下,臣……不像兄长那样果断。臣在想,陛下的身体发肤是太后所给,想来太后也不愿陛下这么伤心……臣也知道,失祜失恃之痛,并非想要不沉溺,就可以不沉溺的。如若可以,臣愿代陛下悲恸,陛下就不必损伤身体;更愿意用臣微末之躯的一死换太后复生,陛下就不必这样悲恸。”萧尚醴道:“你说得很好。”萧醍只见眼前的陛下自玄色裘衣中伸出手,不介意他衣袍上的雪粒,将他扶起来。萧尚醴又缓步走到萧酬面前,萧酬低下头去,以为陛下也要他起身,下一刻,那鞋履踏上他胸口,钝重剧痛冲来,整个人倒伏一旁,竟是被那从未疾言厉色过的陛下当胸踹倒。萧尚醴道:“畜生!”萧酬只见陛下眼眸中都是凌厉,面容虽美却可怖,尚未回神已经倒在雪地里,脸颊冰冷,如冰刀割颊一般的痛。面上被雪粒擦伤,发髻立时就散了,他惊愕难当,却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