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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活活折腾死。”她这话只让我一人听见,我望看她,须臾后,轻声说:“三喜谢谢姑姑提点。”姑姑眸色潋潋,也不再同我多言。从今往后,我也再不必听她说什么话了。随之,下人为我披上喜服,那大红衣裳上绣着龙飞凤舞,栩栩如生,这些都出自徐氏手笔,用的京中织造,头上的金钗凤冠,亦是实打实的,我是男子,尚且觉得沉重,心中不禁想那些嫁人的女儿,她们可也曾这样觉得。喜娘为我将冠前珠帘放下,便有人高喝一声:“起——”我先去沈府前堂,今日,族中宗伯个个都在,按俗制,我须拜别父母长辈,可纵看一眼,这里头的每个人,我却都不认得。我跪了太夫人和大伯,磕了一头,老太夫人目中含光,真好似极舍不得我似的。“徐府接亲的人来了。”沈府总管进来传话,我老远便听见了炮竹声响,这些时辰都掐得刚刚好,不早也不晚。若是一般人出嫁,便要家中兄长从祖宅背出门去。我身份是尻,不能容身上沾染其他男子的气息,故多让阉人代为行事。听说,大士族的内宅里,多备有一两个宦奴做事,沈氏这等寻常世家自然没有,而徐氏事事遵从古制,婚姻大事更不可马虎。听徐氏的人在前头等了,喜娘便扶着我的手走出去。到了前堂大门,接亲的队伍就在眼前。出嫁的尻妻目不可乱瞧,我便望着地,直至那徐家的人过来,背着我屈下身子。我看着他背影,忽而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心头,久久不动。“少君。”喜娘催促一声。我心跳如击鼓,眼前几乎一花,可终究没倒下去,吸了几口气,跟牵线木偶似的弯下身子。他后背极宽,为让我伏稳,起来时两手便提了提我双腿。四周八音锣鼓,炮竹震天,他却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我将手放在他肩上,微微侧过脸去,可那股书墨的香气却这么浓,直教我眼眶微热,胸口如堵,不知为何会难受如斯。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进轿子里,也不记得这路上走了多久。那时,我只觉着,心中好似空了一块,整个人悬着,落不到实地,却又有一种万事皆了然的感觉。只不过,现实并不由我多想,轿子就停了下来。礼官长喝一声:“新人到——”接着,轿帘便被掀开来。这一日天气大好,我却只望着脚下鲜艳的绣鞋,至于徐府前门是由多么气派,前堂宾客中达官贵人是有多少,或是我那素昧平生的三位丈夫,我都瞧不见。三子同妻,我便要拜三次堂。拜堂的顺序,非以楔为先,而是按周制,以嫡为尊,到夜里洞房,也是如此。出嫁之前,徐氏便派人过来,告知陪夜顺序。虽有楔庶之分,但三夫地位实则相等,只有长幼之别。身为尻妻,要与三人分别同寝,头夜为长兄,之后依次到幺子,每人一夜,间隔三日。我手执绣球,那一头接着一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彼此对拜之后,又换一人。如此来了一遍,再来一遍,到了熬到最后,方听礼官唱道:“送入洞房——”徐府下人将我带至新房里头,那喜床乃是檀木所制,前头摆着一扇画着百子图的屏风,其他摆饰不若沈氏眼花缭乱,却独具巧思,样样透出百年士族的风范。“少君且候于此,有何需要,传唤便可。”侍女鱼贯而出,将门带上。我一人枯坐,茫茫看着红烛,好似要将这前生来世都想过一遍。不知不觉,那两只烛就少了半支多,天色也逐渐暗下。这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又沉又稳。“大少爷。”下人问安的声音纷纷由门后响起,紧接着,那扇挂着红稠的门便推开来。第八章我朝那一头望去,来不及看清什么,便又想起规矩来,唯将目光转回。那个人一步一步,渐渐近了,阴影覆来。接着,我就看到一双革履,是为络鞮,多是武官才穿得。等了数息,才觉一只手探来,将我冠前的珠帘撩起。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能抬起眼,将这站在我眼前的男人瞧清楚。先是那一双眉眼。眉为剑眉,秀长锐利,而眼却深邃若潭,将那剑眉的煞气化去,平白添了几分儒雅。鼻为挺,唇为薄,轮廓如雕如刻,无论从哪一处看,都是极英俊伟岸的男子。许是个武人,他身型颀长,肃穆凛然,如柄不出鞘的刀刃,站在我眼前,直将我比得如女儿家般娇小。徐长风……倒真是,人如其名。我看着他时,他亦不也正是在打量我,随后眉目微敛,将我的一只手执起。他的手掌亦是极宽,粗糙又斑驳。“你的手,”他这时说了一句,“有些凉。”那声音醇厚而沉,令人过耳难忘。我素是嘴笨寡言,并不知要应他些什么话,只觉着被他握着的掌心极烫极热,心里头却是荒芜而又茫然。好是在徐府的下人精明乖觉,悄声无息地往盆子里添了炭火。徐长风将我牵至喜桌前。按照习俗,新婚之夜,夫妇自是要饮合卺酒,意为夫妻二合为一,患难与共。我二人对坐,我拿起酒壶,想是过于拘谨,两手微微发颤,倾倒时酒液溅出来了些。他不说二话,把酒壶从我手里接去,清白酒液如绢丝滑入杯中。我拿起酒杯,有那么一瞬,眼前又闪逝过一个影子,只是极快的,我还没捉摸到什么,另一个男子的手便从我身边环来。他挨得我极近,我看到那双长睫如羽,鹰眸低垂,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出一股莫名的沧桑。我将酒水饮下,粮液浇过肺腑,直提醒我眼前的现实,从今往后,我虽是男子,却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妻。下人过来,将我身上的礼服和凤冠褪去,只于那单衣外头的一件袍子。一下人端着盘子,徐长风将那里头的剪子拿起。此为“剪礼”,由新夫在行房之前,将尻妻衣袍的系结剪去,说明尻妻将来只为夫君宽衣解带。那些系结也都是死结,剪开之后,便不可复原。我双目微敛,只看那剪子来到胸前,衣结一共有五,由上至下,一个剪开,接着一个。他将剪子交给下人:“你们都退下。”烛火明暗,那手掌伸来,随着门阖上之时,我身上最后一件袍子跟着坠在脚下,只于那一身单薄的亵衣。我微微将眼别去,看着地上,脚趾默默地蜷了一蜷。过了不知多久,方听那沉沉的声音在上头响起:“去床上罢。”我便磨磨蹭蹭的走到床前,慢慢卧在那片嫣红里。我不敢往那一头瞧,只听见解开衣服的响声,两手不由死死揪着身下的衾被……这一时候,于我来说,就如上刑之前,心里说不上究竟是怕,还是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