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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时间像一条汹涌的暗河,在表面平静的生活下兀自涌动。

    隐忍地等待此夜此刻。

    苑嘉芙想象过无数重逢的场景,但一切相逢都来自意外,难以排演。以至于她大脑短暂空白,身体连同六年光景一同定格在这个瞬间。

    复杂难辨的情绪从温明与眼中闪过,仅是短短几秒,他很快偏开目光,刻意地落在乔乔身上。

    苑嘉芙感受到他的冷淡,忍住心里酸涩的窒闷感,缩缩肩膀,僵硬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谢代真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异常,对温明与说:“乔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幸好碰到幼儿园的老师,才把他送回来。”

    温明与皱了皱眉,仍旧没有抬头,伸手缓慢地摸摸乔乔的脑袋:“自己跑出去玩了?”

    乔乔知道做错了事,缩进舅舅怀里。

    谢代真在边上介绍:“这就是送乔乔回来的苑老师。”

    苑嘉芙不知如何开口,听见温明与很轻地“嗯”了一声。

    不明真相的谢代真有些诧异,这个表弟虽然从政多年,也坐到了不少人想要套关系的位置,但他对待周围的人仍然是温和有礼的,不至于会在这种场合下对乔乔的老师如此……不礼貌。

    只有苑嘉芙知道为什么。

    她惶然:“那……乔乔mama,我先走了。”

    “好,小孙,送苑老师出去。”

    苑嘉芙像是落荒而逃。

    直到人走出院门了,路灯下空空荡荡,温明与才抬眸望过去。

    乔乔不懂大人的别扭,只知道牵着自己的舅舅的手握得很紧,微微颤抖。

    他以为舅舅冷,小小的两只手合握住他。

    “你认识她?”谢代真打量。

    温明与轻沉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整理好情绪,让秘书把乔乔带回屋里后,语调冷淡地问她:“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让乔乔一个人跑出去,这里多少人工湖,知不知道对他来说很危险?”

    一串的训斥,谢代真面上挂不住:“有什么危险的?四处都有人看着,乔乔迷路了自然有人送回来。”

    院里的侍者对顾客的身份摸得透彻,谢家的小孙子他们不敢不上心。

    就算没有遇到乔乔的老师,也会有人跟着乔乔,等他玩够了再送回来。

    谢代真在国外多年,养孩子的理念与国内已然不同。

    反而是被温明与刺了一下,便要从别的地方还回去:“不过……我倒是奇怪,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凭她的收入条件能到这里来吃饭?你认识她吧,温明与。”

    她语气笃定。

    温明与冷眼睨她,开口:“林轲打电话过来了,说要见乔乔。”

    果然,只需这一句话,就能让谢代真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

    谢代真回屋里拿手机了,院子里只剩下温明与。

    月亮将大树的影子拖得诡谲幽长。

    温明与回头朝屋内望了眼,乔乔被外公抱在怀里喂饭,暂时不会出来。于是他找了个角落,拿出盒抽了一半的烟,捻出一根,点燃。

    烟头火星点点,带他短暂地回到多年以前。

    大学的时候他出了一场小车祸,人没大事,就是左手受了点伤,在医院休养。

    有次苑嘉芙放学来医院看他,恰好撞见他在花园的小角落里抽烟。

    温明与在苑嘉芙心里一直都是个烟酒不沾的形象,所以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人也愣住了。

    一根烟燃尽,温明与转头才发现她。

    他脸上的阴郁甚至没来得及散去。

    顿了顿,走到她面前,询问:“吓到你了?”

    苑嘉芙摇摇头,忽然牵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的衣袖。

    彼时苑嘉芙只是个高中生,两人还没有在一起,恋人未满,兄妹以上,肢体语言总是不自觉透出一种暧昧亲昵。

    她看着温明与:“你……如果难过了可以跟我说。”

    “嗯?”比起对其他人礼貌疏离的笑容,温明与对苑嘉芙的笑明显亲近许多,他俯下身子,温声问:“难过什么?”

    苑嘉芙犹犹豫豫地开口:“错过钢琴比赛,很难过吧。”

    温明与微微一愣。

    他的人生,似乎生来就已经被铺设好了两条道路。

    ——跟着温绍原从商,或随外公家从政。

    连大学专业也被选择了个不出差错的金融。

    但只有苑嘉芙和谢毓婉知道,温明与喜欢钢琴。

    可惜谢毓婉身体不好,   温明与并不愿意让母亲与父亲为自己争吵。

    只剩下一个苑嘉芙。

    她会翘掉学校的晚自习,一个人背着书包换乘两辆地铁来望北大学,只为了看他在迎新会上的演奏。

    会在他因车祸手腕受伤,错过钢琴比赛的时候,问他:“很难过吧?”

    温明与不想在小自己两岁、还是个高中生的苑嘉芙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但是苑嘉芙目光真诚、语调真切。

    他在那一刻还是会酸涩到想要落泪。

    后来,因为手伤,温明与钢琴也渐渐弹得少了。

    不过苑嘉芙考上了望北大学,成了他的学妹,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不弹钢琴的日子也不算太枯燥。

    她开始管控他抽烟,会在他拿出烟盒的时候撒娇跳到他身上,说:“明与哥哥不许抽烟,亲亲我就不会想抽了!”

    那时候温明与的烟瘾并不重,和苑嘉芙在一起后更没再碰过。

    拿出烟盒只是为了逗逗她,想她黏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月亮悄悄下落,树影偏移了位置。

    烟盒里的烟又少了一半。

    尼古丁让口腔充斥苦涩感,一直漫到喉咙、心脏。

    温明与将烟头丢进石块凿成的烟灰缸里,望着刚才苑嘉芙离去的拱门好一会儿,转身回到屋里。

    谢老爷子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地吃过一顿饭了。

    孙女带着重孙回国生活,引以为傲的外孙终于想通愿意离开南方回家里发展。人一上了年纪,到了该与世界缓慢告别的岁数,什么功名利禄都排在后面或化为虚影,最想看见的还是儿孙满堂的画面。

    谢老爷子一顿饭吃得眉开眼笑。

    “明与,”他抱着乔乔,一边问温明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啊?”

    温明与拿了纸巾给乔乔擦嘴,边回:“过段时间,目前还有些手续没办好。”

    “行,那就先好好休息,望北不比嘉南轻松,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外公把乔乔放进温明与怀里,眼前这个外孙抱着重孙的画面怎么看怎么和他胃口,他乐呵呵道:“如果这几天没什么事,我们就叫老陆老陈他们来吃个饭,几个老家伙知道你回来高兴得很。”

    陆爷爷陈爷爷都是当年和外公一起上战场的老战友,这些年陆续从高位上退下来,但在望北,仍然是举重若轻的人物。

    外公约他们吃饭,一是出于对这么优秀的外孙想要跟老朋友炫耀的心理,二来也是联络感情。

    温明与毕业就去了嘉南,乍然回到望北多少有点根基不稳。

    外公想帮他升第一面旗。

    至于别的心思……立业了当然也得成家,外公准备等见了面再告诉温明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