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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螽斯(六)长安被泼了个措不及防,连带着负伤在身的季三昧也里外里湿了个彻底。季三昧思路运转如飞,连跳数个时空,转眼间已绕前生一周。梳理完毕后,他腾出一瞬间的工夫,做出了一道三选一的选择题,目光在沈伐石、长安和王传灯间逡巡了一轮,敏捷地丢给了王传灯一个眼神,随即舒展了肩膀肌rou,牵扯到了没入身体两寸有余的树枝,硬生生痛出了一汪眼泪来:“疼……”女人来得气势汹汹,把理智一路抛甩到身后,听到季三昧哭疼,理智们才零零星星地溜达了过来,附体入身。她提着桶,倒吊的眉毛舍不得放下,嘴角的两撇法令细纹却紧张地绷了起来。王传灯只需一愣之息就领会了精神,一步上前道:“等等,夫人,请先别走。”本来还打算质问到底的女人瞬间被这一句话打成了“撒泼后想跑路”的不良形象。季三昧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滚,看起来好不疼人:“呜啊……”且不说那女人的良心会不会痛,长安先给心疼坏了,不顾自己一身的湿,用袖子不住地为季三昧擦眼泪:“不哭,不哭啊。”王传灯的上下脸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了各自的领域,眼里有冰,嘴角含笑,构成了一个标准的“皮笑rou不笑”:“夫人,我家孩子好好地在这里玩耍,你一盆水没头没脑地泼上来,这让我们很难办。”季三昧适时地扭过头来,用一双无辜得无比真实的泪眼坐实了来人的罪行。“夫人”有些慌了,她只瞧到了那张名为“季三昧”的脸,至于殃及的池鱼……于是,她在人工烘托起来的负罪感下,如季三昧所愿地对来龙去脉做了个简要概括:“他!就是他!要不是他八年前来沂州勾引我家姐,我家姐也不会被他引走了魂,到今天还犯失心症!”季三昧飞快把时间轴往前拨动了八年,然后就卡死在了原地。……八年前的事情,早不知被何方神明从他脑中一把拔除,寸草不留。这时,被无辜拖下水的长安眨一眨眼睛,颇有良家妇男的风范:“我才三岁。”这句话在女人的怒火上撒了一碗油,火势嗡地一下滔了天,她手上再没有水,只能抄起空桶,狠狠地往长安脑袋上猛扣下去。但是,长安依旧好好地抱着尽职尽责地抽泣不已的季三昧。女人手里的铁桶被一记禅杖怼成了一团废纸,皱皱巴巴地贴在树上,颇有死不瞑目之态,佛铃还在铮铮作响,调和进了一声巨响的余韵之中。沈伐石手持禅杖,在女人和季三昧之间划定了一条楚河汉界,边缘就是粉身碎骨的铁桶。女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沈伐石:“施主,请冷静。”言下之意很隐晦,施主,再冷静不了,你会很难做。没办法,女人只能将口头诅咒一股脑隔空砸在季三昧身上:“季三昧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长安把怀里的季三昧护在了自己身后,捂住了他的耳朵,不叫他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表情甚是不解:“我明明不是,你为什么硬说我是。”“你还想抵赖!”女人眼角里烧起熊熊的火光,“jiejie和我当初就不该救你性命!谁想你,你——好!好!我给你个证据——当初我还是个姑娘,给你擦洗过身体,你胸口左肋靠下有一颗红痣,是也不是!”长安毫不含糊,一把拉开了宽松僧袍的襟带,掐住领口往下一拉——那里什么也没有。女人脱口而出的铁证化作一记铁砂掌,带着风势重重拍回了她自己的脸上。季三昧趁势又抽泣两声:“好冷……”结合万里无云的天气来看,这句话完全是在信口雌黄,但无地自容的女人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就连那张确凿无疑、属于“季三昧”的脸也在她眼前变了形。真的是他吗?自己认错了人吗?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羞耻,本能地倒退两步,想要逃回家里去——王传灯已经拦在了她的身后,一抹温柔的笑意在他唇角绽开:“夫人,不是说了,请先别走。我家孩子的事情,不说一说,是不是不大合适?”几番拉锯后,这只唇角噙笑的禽兽尾随着满面窘色的女人进了她的家门,敲诈勒索,兼打探情况去也。长安扭头望着沈伐石,仍是不解:“女施主为什么要给我浇水?”沈伐石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蹲下身来,将掌心贴在季三昧背上,刹那间,季三昧和长安衣服头发上的水全部化成了冰,并不等季三昧觉得冷就裂了开来,哗啦啦掉了一地冰碴子。他把手掌探进了季三昧的背部。带着薄茧的掌心掠过幼嫩的皮肤,叫季三昧兴奋得直吸冷气,一抽一抽的调子让人分不清他是痛还是爽。就连树枝拔出来的时候,他都没什么知觉,直到长安也把手钻进他的衣服,抚上他的伤口,从指端分泌出薄薄的树液滋润起季三昧的伤口来,他才顾得上去想那女人的事情。季三昧上辈子的最后两年是一张被强行泼上了漆的白纸,他怀疑过,自己也许死在了十八岁那年,魂魄飘荡两年才得以转世,但女人的证词,证明并非如此。在八年前,他不知为何流落到了这个村落,形容狼狈,被这对姐妹所救,且无意中被meimei看到了自己左肋骨下那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季三昧脑中常年储存着一张以县级为单位的各地地图,据它显示,沂州距离临亭极近,临亭又是烛阴大陆和云羊大陆的连接点,从临亭到沂州境内,马程最快只需一个时辰。自己八年前为何来此?是来调查什么的?他想着,一抹眼睛跳下了长安的身体,利落地抹掉了眼角的泪花,眨巴了两下眼睛,逼退了眼角盘桓的红意,光速恢复了自己的光鲜形象。身价五千两白银的季三昧先是被自己人怒插一刀,来了一个出身未捷身先死,又是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不过总体来说,他还算比较庆幸的。多亏上辈子自己在沈伐石面前从未提过那颗痣,痣生的位置又隐秘,不然沈伐石听到自己在外头调戏良家妇女,必然又要多上一番说教。许家的门在此时赫然洞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管家姗姗来迟,他一边弓腰致歉一边道:“对不住,对不住,老奴正在后院盘账,来得晚了,几位高僧里面请。”季三昧点一点头,全身上下都是分寸感极强的恰到好处,风范意态十足,光这副不动声色的意气风发,就值当掏五千两纹银来换。沈伐石却注视着他肩后被树枝划破的衣服,转头吩咐长安道:“你不必进去,再看看这棵树有什么古怪。……等传灯回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