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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汶园十分随意地把桌上的杂物一股脑儿全塞进抽屉,又到阳台上收衣服,他隔着玻璃窗望了一眼端坐在床上的容盛——少年的身体总是比脸蛋先一步成熟,这两年他的胳膊腿儿长得飞快,一下子拔高了一大截,脸上却依旧是唇红齿白和说不尽的稚气。姜汶园默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说:“别管我了……你回家吧。”“你真的要去住黑店?”姜汶园嗯了一声,费力地把棉被往袋子里面塞。“你真有什么事怎么办?”容盛问他,“这不是全怪我吗?”“我不怪你。”姜汶园说,“你不用觉得不安。”“你觉得是我帮你只是为了自己心安?”容盛挑眉。这是一部分原因,却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容盛自知自己没那么善良和富有责任感,如果碰上别人,他最多劝上几句,听不听与他无关。姜汶园不一样,容盛只要一想到他一个人居无定所就时刻不得安宁。姜汶园怎么都不能把棉被装进只是比它略大一点的被袋里,容盛心里竟比姜汶园还要急躁几分,问姜汶园是不是怕他妈打他。姜汶园摇了摇头,现在陈练云应该不会打他了,她的精神仿佛不怎么正常,就算真想打大概也没法实现。“那是为什么不敢回家?”姜汶园手脚并用,塞进了袋子里的棉被生生把袋子的线口撑破了,出现了一个瓶底大小的裂口。“我……”容盛仿佛花光了这辈子的耐心说:“我跟你一起回去?”“不要。”他赶紧拒绝,他从不愿让容盛见到他那个支离破碎的不算是家的家。“那你他妈想怎样啊?”容盛觉得自己多半有病,放学不回家跟到人家宿舍里好说歹说劝同学回家,人家还不领情。“开始也是你让我别听她的,现在你又让我赶紧回去……”容盛几乎要摔门而出,听着他三分抱怨以外还有七分委屈,终于还是不忍。“不听她的不代表你要跟家里断绝关系,我没有唆使过你离家出走,你别走极端。”姜汶园离开走的时候,院子里正是青翠欲滴的时节,回来时枯叶上都涂着残雪。他熟练地伸手打开大门,按响门铃。来看门的是陈练云。她的脸色呈现一种带着晦气的死灰色,头发在短短半年里变白了小半,脸上的皱纹和沟壑更加深刻了。姜汶园发信息给容盛说没事了你走吧——容盛想确定他确实回了家,坚持要跟着他一同回来,甚至要站在外面看他进屋。陈练云穿着一条暗橙色的呢子连衣裙,这个女人瘦得让人几乎能透过厚裙子和皮肤看到她的骨头。她一言不发地进厨房煮饭,姜汶园就提着东西径直上楼。一种灰败的尘土的气息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扑鼻而来,房子里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他打开了他出走时亲手关上的窗户,激起一阵灰尘在昏暗空气里飘荡,姜汶园开了灯,看到的房间依然是他走之前那副凌乱的样子。“妈。”他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陈练云一点反应都没有,姜汶园不确定她是不是装的,于是再喊了一声。她回过头来,手上的动作缓慢地停下,只是水龙头里的水仍然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姜汶园直视她的双眼,她眼白发青,眼珠子呈现出一种老人才有浑浊。姜汶园移开了眼,盯着瓷砖上的彩绘说他想出去买些东西。“你是想要钱吗?”陈练云紧抿的嘴唇咧开了,像是松紧带突然被抽松布袋子一样。“我是不会给你钱的……”“我想要钥匙。”陈练云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钥匙是什么东西,愣了几秒钟才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串钥匙,快要放到他手里的同时又快速收了回来,警惕地问他想干什么。“出门买东西。”姜汶园无奈地说,“买牙刷被子毛巾。”陈练云伸出一只带着泡沫的手,就要往他的脸上来,姜汶园厌恶地避开头,他没搞清楚这是减速的一巴掌还是粗重的抚摸,反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又要了一次钥匙,陈练云终于给他了。开门出去那一刻,屋外清爽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他已经无法在这个棺材一般令人窒息的家里再多呆一刻。回家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在路上预想的没人开门或者直接的打骂都没有发生,总之远比他想象的最坏的情况要好上很多倍,却依然让他浑身不适。他纵然迟钝,也意识到陈练云应该是心理上或者精神有点问题。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他的脸。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从前是肆无忌惮的憎恨,现在姜汶园对陈练云没有嫌恶和厌烦之外的感情,也全不觉得自己作为儿子应当负起怎样的责任,可他就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癫狂。过年守岁,孩子们也都是玩些纸牌,等到了后半夜困倦了就倒在沙发地毯上睡觉。事实证明,在一定范围内人的智商和年龄成正比,容盛和他的表哥堂姐们几乎把几个小孩的钱都赢光了,三个人开玩笑说要拿这些钱出去大吃大喝一顿,几个小孩子抿着嘴鼓着腮帮子,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容盛越长大就越是有作为兄长的自觉,觉得不能玩脱了让孩子们不开心,也不管是谁的钱全拿到容景房间里给他的meimei和表妹们分了。容景比她哥小三岁,正上五年级,这从出生开始就处在叛逆期的姑娘指着她哥鼻子大骂他没安好心装好人。“真这么好人刚刚打牌的时候怎么不假装输给我?”而是要采取这种伤害她的自尊心的方式。容盛没管住嘴跟她吵了几句,忽然想起隔壁还有一个“大小孩”也输得凄惨。容盛敲了四五下门也没人应,推开门听到水声哗啦,他把钱放在书桌上就要走,无意中瞥见了被风吹开的速写本。方钰程从小对他爸有种莫名的执念,知晓他爸有点什么擅长的也麻利地去学了。所以他读书不行,画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容盛就没控制住他那只翻纸页的手,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场景——他的房间。还有他的脸。容盛快速把速写本合上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掩着的门外,几个小女孩在走廊里玩闹和尖叫,他的耳朵充斥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啦水声,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方钰程。”容盛喊了一声,“我把钱给回你了。”浴室里传来“嗯”的一声,容盛又让他赶紧洗好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