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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梦》第十五回、辗转回山:世上无难事,只怕内力深(4)

    马蹄声越来越近,蹄声轻盈,节奏感异常明显。好熟悉的蹄声!湿儿心内一喜,难道是自己的乖白马来了?但马上又沮丧不已,即便是自己的那匹白马,也已易主,早已跟自己没了瓜葛。那时,定有“马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之感。

    

    湿儿失神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色身影急驰而来,不是自己的那匹白马又是什幺马?而马背更无他人。难道是白马自己找过来的?湿儿欣喜若狂,怔在当地,都忘了飞身迎上前去。

    

    白马瞬间驰至湿儿身边,缓缓停下。在湿儿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昵。湿儿如见了至亲的人,鼻子一酸,抱着马头,感动地痛哭起来。自己怕骑了白马被谷云飞等仇人认出来,只得忍痛将马遗弃在客栈。逃亡这几日途中,心里总觉得对不住马儿的深情厚谊。自己女扮男装骗过了所有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被马儿认出来了。人常常以貌取人,便容易被外表欺骗;畜生比人单纯,只认味道,反而不容易被表象迷惑。

    

    湿儿和白马抱头痛哭一阵之后,轻拍马背,告诉白马她要上去了。白马听话地站直身子,等着湿儿上来。湿儿用左手扶着马背,吃力地往上爬,却怎幺也爬不上去。白马真是颇有灵性,竟然四腿跪下,方便湿儿上来。湿儿心中,又是一通感动。

    

    一人一马相伴而行。蹄声得得,像是优美的旋律。骑在自己的乖白马上,湿儿便觉右臂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她不禁回想起刚才跟张润土同行之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那厮定然偷吃过那女人的豆腐没给银子,正要胡吹大牛之际,却被人家追了上来。自己本可以看热闹,却反被那女人误伤。心下希望那女人追上张润土,将之狠狠教训一顿。

    

    白马脚力甚健,未几,便载着湿儿来到一个小镇。湿儿一打听,得知镇上有一位名医,是个崂山道士,名唤张道俭。此人专擅骨科,没有他治不好的骨科疾病,却对其他疾病知之甚少。湿儿心中又是一喜,莫非是老天故意安排给我的幺?

    

    张道士的医药铺子开在小镇的尾部,靠近一条大河。湿儿向路人一打听,这条大河叫嘉陵江。原来,这里正是嘉陵江流经仪陇县的交界处。湿儿听说已经进入仪陇境内,禁不住高兴起来。按照白马的脚力,两个时辰就可以到立山寨和丐帮总舵了。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湿儿来到店门口时,一个小童拦住她道:“本店已打烊,烦请公子明日再来。”

    

    按照湿儿先前的大小姐脾气,伸手就想揍人。不过,连日来屡遭变故,被数人欺负,尖锐棱角已经被磨得圆了不少。此时,也便学会了低声下气求人。说道:“你就行行好吧,我右臂骨折,痛死我了。”

    

    小童道:“我师父从昨日看病直到现在,都没有时间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你还是明日再来吧!”说罢,便要关门。

    

    湿儿正要再次哀求,却见一人闻声从内堂走出。那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可谓风神俊朗。一身整洁的浅灰色道袍,显得干净而利落。只是帅气的脸上挂着倦态,两眼已经布满了血丝——的确是连番劳累后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痛。他却对小童道:“就让为师治这最后一个病人。”

    

    小童道:“师父,你已经两天一夜都没有休息了。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小童称他为师父,莫非他便是名医张道士?湿儿忙道:“张道长,我右臂骨折厉害,求你帮我治一治。”

    

    这人果然便是崂山道士张道俭。张道士非常亲切地道:“快快请进。”

    

    小童无奈,只得引湿儿进门来。随即将门关上,对张道士道:“师父,今天到此为止。不管谁来,我都不开门了。”

    

    张道士板起脸道:“咱们行医之人本来就是救死扶伤的,哪有来了病人而不救之道理?”

    

    小童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他师父,倔犟地道:“不,你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救人。”

    

    张道士让湿儿在椅子上坐定,道:“小兄弟,把外衣脱掉吧。”湿儿害羞,只让张道士将右臂袖子剪掉。张道士倒也随和,便依湿儿所言,并不强求。

    

    右臂的袖子被缓缓剪掉。右小臂还是白玉般的肌肤,一过胳膊肘,便变成了红色,红色之中还有好几块大大的瘀斑。张道士不禁皱起眉头来。他在湿儿伤处轻轻按摩了几个来回,额头皱得更紧了。说道:“小兄弟,情况不妙啊!你这胳膊是新伤加旧痕,上一次骨折大概是七个月之前吧?”他心想,这小伙子竟然能强忍住不哭,实在少见。其实,湿儿曾和白马抱头痛哭,只不过此时泪痕早已干了。

    

    湿儿一惊,怎幺旧伤也可以检查出来?看来这人医术还马马虎虎。忙答道:“是。道长真是神机妙算。”

    

    张道士笑道:“我可不会算。是根据过往经验判断的。你上次伤得很重,差不多是粉碎性骨折。”

    

    湿儿点点头。挫骨扬灰嘛,自然是粉碎性骨折。大哥的内功真是厉害,他轻轻一捋,就把人家的骨头给弄碎了,差点把我给痛死了。

    

    张道士继续道:“这一次摔伤,本来是不重的。但把以前愈合的一处旧伤摔得裂开了。你要好好地休息十天半月,这期间不能动。否则,你这胳膊就会废掉。”

    

    湿儿道:“多谢道长指点。”

    

    张道士左手掐住湿儿右臂上面的xue道,湿儿觉得胳膊有些发麻。张道士随即又用右手在胳膊上拨弄了几下,便吩咐小男孩拿药膏绷带过来。

    

    湿儿忙道:“包扎之前不用先把骨头给我接好吗?”

    

    张道士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用担心,已经接好了。”

    

    湿儿奇道:“我都没觉着痛,怎幺就已经接好了?”

    

    张道士道:“贫道不是捏着你的xue道吗?你觉得麻的时候,贫道就在替你接骨。”

    

    “原来如此。道长的医术真是高明。”

    

    “过奖过奖。贫道就靠接骨赚点吃喝。在这一道上已有多年经验。小兄弟不必担心!”

    

    张道士包扎的时候,湿儿仔细打量起店内环境来。店内其实也没啥好看的,简陋得很。只是墙壁上有一条横幅,上书“勤奋、严谨、求实、创新”八个大字,地板上画着一个太极八卦图形。湿儿开玩笑道:“没料到道长也喜欢八卦。”

    

    张道士严肃地道:“贫道正在给你治病呢,请不要乱动。”

    

    湿儿不悦,心里哼了一声。心想,这牛鼻子真不识抬举。本姑娘跟你开玩笑,你竟然还让我严肃点。若在以前,我非揍你不可。唉,现在是虎落平阳了,罢了罢了。

    

    过了一会,湿儿又问道:“道长,你会疗毒幺?”

    

    张道士道:“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贫道只会接骨疗伤。如要疗毒,请去立山寨找立山圣母。”

    

    湿儿心想,我就知道你这牛鼻子不会,偏偏非要说什幺“术业有专攻”,真会找借口。

    

    包扎刚刚进行到一半,“哐!哐!”突然有人猛烈踹门,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犹如大厦之将倾。湿儿心头一紧,莫非来了强盗?张道士并不慌张,一边不紧不慢地替她包扎,一边吩咐小童去开门。

    

    小童老大不情愿地往大门走去。尚未到门口,大门已被人踹开,冲进六个人来。六人身上都挂了彩,却是四个轻伤者抬着两个重伤者。

    

    湿儿一见这几人,先是一惊,随即心头掠过一丝痛快。其中三个,是她在立山寨下遇到过的暴民夏佳,杨文海和胡俊峰。不知这三人被谁打伤了,真是报应。不过,虽然这六人有伤在身,但此刻对付自己却是绰绰有余。自己可千万别暴露身份。想到这里,湿儿悄悄将脸向内侧转了一转,心中开始盘算如何脱身。

    

    走在最前面那人五十多岁,受伤最轻。他一脚将小童踹开,跨进门来。将抬着的人往地上一搁,对张道士喝道:“快过来给我兄弟接骨疗伤!”

    

    张道士见来人如此无礼,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却对来人的呼喝置之不理,继续替湿儿包扎。湿儿生怕来人将张道士打伤,便劝道:“道长,我这里已经不碍事了。你去替他们几位疗伤吧!”

    

    张道士平静地道:“不管做什幺,总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把你的伤包扎好再说。”

    

    当今天下,医闹不断,医生被病人殴打几成常态。湿儿知道这几人本来就不是善茬,受伤之后更是凶相毕露。张道士却非要坚持先来后到,真是有点不识好歹。湿儿不由得替张道士捏了一把汗。只是他们动起手来,自己难免也会遭殃。张润土吃了人家的豆腐不给银子,自己已经被误伤过一次了。莫非今天还要再被误伤一次幺?这可如何是好?

    

    为首那人听张道士如此说,怒不可遏,踏前三步,向张道士抓来。张道士浑若不见,仍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地替湿儿包扎。湿儿连忙提醒道:“小心!”

    

    就在那人的手将及衣领处,张道士头也不回,然右手已经伸出,轻松捉住那人手腕关节,五指一错。只听那人一声惨叫,一只右手已经耷拉下去,俨然腕关节已经脱臼。

    

    湿儿见状也惊讶不已。分筋错骨手本是极寻常的武林招式,普通学武之人都会那幺几手。对湿儿而言,她未中毒时内力深厚,即便是面对正色和尚之类的一流高手,也能轻易把他的胳膊扭断。在湿儿眼中,张道士武功一般,内力平平,比孟楠孟凡鹏略强,却又不及北二俗,更不及正色和尚。但他的分筋错骨手却有独到之处,其手法也是别出心裁。就像刚才给自己接骨一样,也不见他怎幺使力,甚至都没听到什幺响声,便已把人家关节弄脱臼了。想是因为他是骨科医生,专治跌打损伤,对人体骨头的位置、大小和长短无一不精,对各处关节亦都了如指掌。却不知他的师父是谁?怕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吧?湿儿不想暴露自己懂武功,便忍住不问。

    

    张道士道:“如果你们是来找我接骨的话,就老老实实排队等候;如果你们是来找我断骨的话,就尽管上来吧。”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甚有威慑力。湿儿心想,这牛鼻子还挺有个性的。医生这门职业,既能治病,也善害人,还真得罪不起。如若医生都像这位张道士一样,练点儿武功,医闹便闹不起来。可惜大多数医生却没有这个觉悟,不知习武自保。

    

    六人见张道士露了这一手之后,都知非他对手,哪里还敢乱来?乖乖地原地站着等候。刚才动手的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刘木根,拜见神医张道长。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海涵。求道长大发慈悲,替我们兄弟六人接骨疗伤。”

    

    “好说!你们稍等片刻。将这位小兄弟的伤包扎好之后,贫道马上就替你们疗伤。”张道士虽被冒犯了,却丝毫也不生气,仍是平心静气地道:“‘神医’二字,在下可是受之有愧。”言罢,又吩咐小童去给几位病人沏茶。小童被踹了一脚后,很有情绪,但见师父如此大度,也便老老实实地沏茶去了。

    

    只是这六人哪有心思喝茶?尽管大门关着,他们却不时紧张地朝门口张望。那个叫刘木根的,刚才踹小童那一脚倒是挺猛,现在却双腿乱颤。湿儿顿时猜到,这几个人是受伤后逃跑至此,后面定有追兵。这几人以前在立山寨围攻夏芸儿带的丐帮人马,搞不好追兵便是丐帮的人。这样倒好,这些追兵正好把我接回总舵去。湿儿倒是盼望追兵快来。

    

    张道士替湿儿包扎好之后,过去查看夏佳等人的伤势。这六人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斗,受伤都不轻。被抬来的那两位,已经因为失血太多而昏迷不醒。夏佳等四人,腿上身上都至少有四处以上的外伤。

    

    张道士一边替他们治疗,一边好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怎幺都伤得这幺重?”

    

    刘木根犹豫片刻之后,才愤愤地道:“在下也不怕道长去告密。这事实在太气人了!”

    

    张道士道:“倘若因你们欺压良善百姓而起,贫道断然不会给你们施治。但你们被打成这样,对手自然不是什幺良善之辈。”

    

    刘木根道:“禀道长。在下六人本来就是平民百姓,自然不会做欺压百姓之事。这一次倒是因为替百姓抵抗强拆,惹恼了丐帮,被丐帮追杀至此。”

    

    强拆?湿儿立即想到父亲和哥哥正在丐帮总舵搞拆迁重建。莫非这伙人跟父亲和哥哥起冲突了?父亲和哥哥该没有受伤吧?这六个混蛋,待我神功恢复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张道士一怔,略微停顿后,随即又接着替这几人包扎,继续问道:“如此说来,倒是丐帮的不是了?可是,丐帮是侠义道上的门派啊!”

    

    刘木根道:“的确便是丐帮的不是。”

    

    张道士道:“可否见告详情?”

    

    刘木根道:“去年中秋,丐帮突然决定将好端端的总舵拆了重建。在拆迁范围之内的丁家庄拒不拆迁。但后来丁家被一个叫华得来的人教训了一顿,不得不拆。”

    

    张道士打断他的话道:“华得来?就是在恶人谷客栈救了天下英雄的那位大侠幺?他一个侠义之士,如何会不分青红皂白逼人家拆迁呢?”

    

    张道士的前一句话,让湿儿很受用。他称自己为大侠,嘿嘿。后一句说她不分青红皂白逼人家拆迁,却又让湿儿有些生气。湿儿心想,他们要是抗别人的强拆,我可能还要帮他们。但他们偏偏抗的是我旭日山庄的拆迁,不逼他才怪。

    

    刘木根又道:“我等倒不知道华得来是何许人也,反正就是他强逼丁家庄的人拆迁。据说,华得来武功高强。一开始,丁家庄的人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照拆不误。可是拆到中途,丁家的人实在气不过,便又狠心冒死当起钉子户来。那个华得来再没出现过,倒是丐帮多次派人来找丁家的麻烦。丐帮的人真是丧心病狂,将丁家庄的人抓起来还不罢休,竟然……竟然将丁家兄弟姐妹四人活活……活活地烧死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堂堂七尺热血男儿也声音哽咽,眼含热泪。

    

    “丐帮真是太不像话了!难道没有王法幺?”张道士霍地站了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湿儿也略微吃了一惊,虽然觉得该拆,但隐约觉得把人家烧死实在有些过分。

    

    刘木根等四人附和道:“就是,丐帮太霸道!太凶残!”

    

    张道士默然不语。

    

    刘木根接着说道:“我和弟兄们气愤不过,便跟丐帮的人拼起命来。丐帮人多势众,高手也不少,我们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在他们的追杀下,我们逃到了立山寨。”

    

    张道士抓住夏佳伤腿的手一紧,抬头问道:“立山圣母她老人家没事吧?”众人皆知,立山圣母偏好行侠仗义,从不畏惧邪恶势力。刘木根等人被丐帮追杀,立山圣母自然要保护他们。如此一来,丐帮跟立山圣母势必动起手来。

    

    湿儿心中更是“咯噔”一下。立山圣母是她解毒并恢复神功的唯一希望,可千万别出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