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笔记

    在折叠的城市角落一隅，林星耐心地在自己构造的剧本里扮演苦情角色。

    郁思甯从不主动。

    每次购物结束，林星与他礼貌道别，他只会淡淡看她一眼，然后低低“嗯”一声。

    郁思甯也不会透露自己的私隐，在“梁安娣”眼里，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七月下旬，盛夏晚间，林星慢慢走路回家，规律的生活有一种秩序感，慢慢降低她的阈值。

    街道上人们方向一致，大多是消夏散步。

    林星穿过人潮，经过小巷，热闹归于平静，回到了嘉福苑。

    楼门口的灯似乎又坏了，她用力跺了跺脚也没有亮。

    踏上两个台阶，她听到了有人喊，“梁安。”

    涂着深红色油漆的栏杆灰尘遍布，林星不愿触碰，在转身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摇摇欲坠，郁思甯冲上来扶住她的小臂。

    他的体温较低，接触的皮肤凉凉的。

    站在台阶上，林星能够平视他。

    她问，“你在喊我吗？”

    郁思甯松开了手，“是。”

    林星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冷淡，“有什么事吗？”

    这些天她很热情，对方不冷不热。

    郁思甯抬起了右手，“我带来一些中学笔记，你可以看看。”

    林星没有说话，今夜月明千里，有束月光穿过楼道窗户照在墙壁上，斑驳的开锁和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上的号码被照亮。

    空气闷热，对面二楼亮起了灯，油烟机被打开了，传来锅碗瓢盆相碰的声音。

    灯光撒在脚下。

    她垂下眼眸，低声道谢，“谢谢你，给我吧。”

    郁思甯的手臂往旁边避了避，“有点重，我帮你拿上去。”

    林星没有回绝。转身上楼，她听着郁思甯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踩空，后面的人扶住了她的腰和肩膀。

    郁思甯走在了她的身侧，来到四楼。

    林星开门，铁门里面还有一扇普通的门。

    郁思甯站在玄关，关上了两扇门。

    林星站在原地，“没有拖鞋，委屈你了。”

    入目是陈旧的家具和老式的花岗岩地砖，对面有一面蓝色的镜子，郁思甯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没事。”

    回到卧室，林星按下开关按钮，卧室狭小，只有一张床，床头柜，布艺衣柜，一张书桌，和一个小板凳。

    林星把钥匙挂在墙壁的钉子上。伸手看向郁思甯，“给我吧。”

    郁思甯侧身躲过，把装有笔记本和教辅资料的袋子放在了书桌上，他看到了桌面上扣着一本帕斯卡的『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高大的男孩子让原本狭小的房间更为逼仄。

    林星开口，“你坐床上吧。”

    说完拿起电煮锅出了门。

    郁思甯看到地上铺着黄色的袋子，上面写着“尿素”两个黑体大字，编织袋上有个红色塑料袋。

    他微微拨开袋子，里面是几捆没有包装纸的挂面，袋子后面有一包盐和一小瓶香油，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青江菜，外缘的菜叶有些枯黄。

    墙角堆着一袋拆封的猫粮。

    郁思甯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有序摆放在桌子上。

    他看到地上的小板凳，抓过来坐下。

    林星端着电煮锅回到卧室，她插上电源线，随口问了一句，“你吃过饭了吗？”

    郁思甯沉默两秒，“没有。”

    电煮锅的声音有点大，林星坐在床上，等水沸腾。

    沉默被郁思甯打破。

    “你每天都吃这个吗？”

    “差不多。”

    他没有何不食rou糜般问她为什么不吃点有营养的食物。只是默然，那天，她喂给流浪猫的烤肠也许都要比白水煮挂面更有滋味。

    “我九月份要念高一了，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初中资料，你可以看看。”

    和他每次的回复一样，林星“嗯”了一声，在塑料袋里面捡了两颗西江菜拿去洗。

    把洗好的菜丢在锅里，抓一把挂面同样丢在锅里，林星拿筷子搅了搅，过了几分钟盛出来，她往碗里放了些盐，滴了几滴香油。

    把大的一碗端给郁思甯，他双手接过，吃进第一口便停止了口腔动作，过了几秒，继续咀嚼。

    他主动要求洗碗，林星没有拒绝成功。

    洗手池前，郁思甯挽起了袖子，专注洗碗。

    林星跟了过去，在镜子里，她看到郁思甯的手臂上有长长的伤痕，发红发肿，他没有注意到她在身后，她慢慢退回了房间。

    回到卧室，郁思甯已经放下了袖子。他站在房间中央，“谢谢你的晚饭。”

    林星抓起他的左手，把他的袖子翻折上去，近距离看到了他手臂的伤痕。

    她用力，郁思甯随着她的力度靠近，林星贴近他的手臂，脑袋靠近，隔着一公分的距离，她轻轻吹了吹。

    顷刻间，她看到郁思甯的手臂上涌起鸡皮疙瘩。

    郁思甯挣开了她的右手，动作匆忙地放下袖子。

    林星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不变，慢慢，她的手垂到身侧，她问，“你涂药了吗？”

    “没事”似乎是他的口头禅，他又在说，“没事”。

    林星站在他面前，“刚刚洗碗，有没有沾到水？”

    “没有。”

    “你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郁思甯抓过桌面上的笔记本，翻开封皮，林星看到了扉页的三个字。

    “郁思……”

    “甯”，他补充。

    “你叫郁思甯”，是郁景森的郁。

    “嗯。”

    林星感慨，“真好听的名字。”

    “我要走了。”

    “这就要走了吗？”

    ”嗯，我爸要回来了。”

    林星垂下眼睫，“好的吧。”

    走到门口，郁思甯准备下楼，林星开口，“郁思甯，我明天能看到你吗？”

    看到他点头，林星又开口，“明天见，郁思甯。你路上小心。”

    ”你回去吧“。

    郁思甯离开了，林星看着他下楼，脚步声逐渐消失。

    回到卧室，铺上新的床单，打开桌面的书，她才看到第三章，右上角的五号字体印刷着章节标题，“没有信仰的人的不幸。”

    她挪开视线，但字却没有看进眼里，来回思考郁思甯的话和他手臂上的伤痕。

    她摇摇头，瞳孔集中，看到了纸面中央有一句话。

    “我们有理由喜欢打猎更甚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