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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话了,绝然不会是李沉舟会说的话,“呀!志秋回来了!我听见四铭的声音了!”偌大个人,开始在屋子里团团打转,转到赵师容面前,站定,“师容,你先避一避吧!明儿有空再见,志秋这两天气不顺,见面了大家都尴尬!”赵师容一手扶腰,一手抚他的脸,“你呀——这辈子就被你师弟吃得死死的!就没想过跳将出来,过自己的日子?”“什么叫过自己的日子?”人未到,声先到,竹帘掀翻着,转出个一身葡萄灰夏衫的清俊男子,脸白手白,眉眼仿若在那冰水里镇过,一色的冷峭。柳随风认出,正是方才在那葵芳阁唱的叶老板。叶志秋过完,就煎煎地往家赶。他知道这阵子呆老虎搭上了赵师容,两人正打得火热。腹中滚着酸水,他打定主意要叫呆老虎撇清这段关系——什么是耍一耍,什么是对上眼,他鼻子一嗅就出来了。他可不管为何赵师容才嫁人不多久就来抢他的呆老虎,重点是,有人跟他抢乔望春了——真是不要命!他叶志秋划下的领土,也是你个二婚妇随便进出的?赵师容望着门边的叶志秋,门外是鸡蛋黄那般鲜亮的夏阳,阳光被竹篁一筛,漏下一地金点,印着叶志秋冰色的眼眸,像是战士身后的光辉。赵师容和柳随风都没什么动作,乔望春却动了,大步颠着,跑过去,“志秋你回来啦!”是真心的喜悦。大臂一张,将师弟抱个囫囵,脸孔凑上去,就着那团冰色左右磨蹭,然后,不好意思似的,用胸口去挤兑叶志秋的身子,“呐——这是师容,你知道的,这个——是师容的丈夫,柳五爷柳总管,你没有见过罢——”见你的大头鬼!叶志秋心里骂着,手探过去,在那个鼓翘的屁股上狠狠拧上一把,“那么——这两位是准备今晚留下吃饭的?”乔望春噤口,偷瞧赵师容。赵师容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个现成的世界,现成世界里的乔望春,怎么着都是属于叶志秋的,这很公平。不公平的是,她那个现成世界的李沉舟,不仅早就不属于她,而且是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了。望着乔望春,就像是望着李沉舟一个淹滞的影子,什么都不及真人,可是聊胜于无。可是即便如此,这个影子也不是她的,影子的领主回来了,她也该走了。没有二话地,赵师容捆上头发,拎上包,仪态不变地走了出去,走进夏日的金光和一世的仓皇中,款款袅袅。她后面跟着柳五——已经十几年未曾如此颓败窘迫的柳随风。他是来捉jian的,却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得上,看着自己的妻子跟情夫调侃,然后被情夫的情夫下逐客令。冷汗还在背上滚着,头上的热汗又下来了,柳随风捂着胃,那地方又开始翻江倒海。然后,就要走出最后一片竹帘了,柳五不期然地,回头望去,不是去望叶志秋,而是望向那个乔望春——呆老虎凑在叶志秋耳边,啄小米似地轻吻、说情话,被叶志秋扇了个小小的耳刮,指尖抵着额头,一下一下地戳。乔望春一点都不恼,倒是很开心地,抱着叶志秋,笑得喜然欢然……柳随风扭过头,咽了口唾沫,便也走进那一世的仓皇中。☆、没说出的话刘友再一次嗅到了敌手的气味——从李沉舟身上。他并没有确定,因为他还没有摸清李沉舟的底细和斤两。几个月以来,李沉舟一直佝在灶间生火造饭,实在忙不过时才出来搭把手,身子前后不离跟着的是阿彻那个窑姐儿崽。经常李沉舟走在甲板上,那个窑姐儿崽在前边给他开道,吆五喝六,神气活现。每每刘友跟他们碰上,双方都压下眉来,静静地互相眈看——刘友看着阿彻,阿彻瞧着刘友,李沉舟并不参与。阿彻已经长得足够大,很弄得清自己的敌与友,可以争取或拉拢的对象。他平时话很多,见了刘友却一下子静下来,撩着眼皮与其对视,每对视一次都是一次长长的静默的较量。以往,刘友是会忍不住出言相讥,或者指使吴财下个绊脚什么的,阿彻有时吃了闷亏,都是忍着。自从李沉舟来到后,他自觉有了依靠——他每次贫嘴淘气,李沉舟从不作恼,比小许叔的脾气还好,阿彻就标上了他,喜欢围着李沉舟转悠。其实,费老头儿和秀音也是宠他的,恶言恶语地宠,阿彻心里明白,明面儿上也是狠声狠气,不肯温软下来。从小到大,他没体会过多少温软的东西——窑子里只有活路,没有温软,有温软也不能明摆着拿出来,得藏着掖着,做得不露声色。阿彻领会到这一点,这么些年下来,牙齿也算是打磨锋利了。他将自己尚显稚嫩的齿牙,插伸到成人那个真刀实枪的世界里,吸收着一切香臭杂秽的养分,顽强地往上生长。他必须抓紧时间长大,费老头儿对他重复过很多遍这样的话——“我们这类人,是没有玩耍的时间的”,一次费老头儿喝醉了,如是说。阿彻黑眼睛闪闪,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碰上了李沉舟。在他眼里,李沉舟更像是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却没有一丝尖锐芒刺之态,叫他做饭就做饭,让他戳打就戳打,还总喜欢五指松松的,摸一摸他的头,像是看着自家调皮捣蛋的小犬,带着理解的爱抚。阿彻从这小犬般爱抚的感受中,先是觉得失了尊严,继而就被漫卷的温软包围,明明知道不应该的,却是忍不住地陷溺在那片温软里。艳艳也这般摸过他,可是他觉得别扭;费老头儿也这么摸过他,他没觉出温软,倒觉出些压力。他从没体会过李沉舟在他头上的那种抚摸,宽容的、理解的、爱怜的、温暖的——一个好的成年人看待一个半大孩子的姿态。在这种抚摸下,阿彻可以完全地放松,放松地做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而不是费老头儿苦心栽培的继承人,需要揠苗助长然后击败刘友那个竞争者。阿彻并不清楚,他有多么想做一个纯粹的十二岁的男孩子,而不是成人世界的角逐者,直到李沉舟摸摸他的头,然后了解地一笑。于是阿彻就喜欢围着李沉舟转,甩着弹弓故意做出个屈尊而不屑的模样,高兴了叫声“燕大哥”,惹恼了就喊“姓燕的”,反正李沉舟总是不温不火,照样给他做菜下馄饨炖鲜汤,有时还会凝着他望。李沉舟瞧着才到刘友胸口高的阿彻站直了跟刘友对峙,那副隐隐蓄势的神情,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待到心思活动,他想起那种熟悉感来自何人,就撇开目光,不再看阿彻,而是望着远近浊清的江面,望进那被烟润雾绕得模糊的岸上人家。从激流中被冲上浅滩,起初的反应都是庆幸,李沉舟也不例外。跟黄浦江冰冷的泥水、泥水里无边的黑暗比起来,费老头儿的船仿佛室外桃源中的扁舟,自来自去,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