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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品 7

    “他啊?你也嫌日子过得太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那个女人张口就来,话中含义是将他引为同道,话的语气却是满满恶意看戏一般。

    这就是她第一反应,针对“有个怨种想追王也”这件事,那个评价。

    陈金魁无他,立马精神来了,只因头一个有人说王也坏话,还是这么犀利的,正中他下怀。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愁啊,这些天为想接近王也,他对从何处入手深感千难万难,更致命的是他的经历与碰壁的感受,说出去无人理解。一则他们是说,王也/小王/小也那人最好打交道的,不拘什么无理要求,肯定告白这等事也包含在其间,都能对他单刀直入地提出来,哪怕场合、心情都不对,他定也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另若是需要,认真考虑,再好声好气答复你,像这样在开口之前就百分之百预设了无任何负面反馈和恶劣后果,就算不行他也毫不在意,还能做朋友,这样的人,试问还有更能壮人胆气的交涉对象吗?这连陈金魁也答不出理,那他就是碰了一鼻子灰,令人有口难言。第二则是更现实的,他是先动心的一方便会处于劣势不假,可是不应是他乞求王也施舍,他们毕竟,身份差距拉到最大了,不说王也有特殊情由需要他接济,就是普通的金主和他瞧上的包养对象,那包养对象又被他摸清了底细,毫无根基,独自在外漂泊,没有任何人会做他的倚仗为他出头,那就是巧取豪夺,玩腻了抛弃掉也没关系。即便是未来不可靠,陈金魁将这浮木抛给他,王也会回拒吗?所以这烦难和卑微处,也是没法说理。

    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他了,陈金魁看曲彤顿时成了亲jiejie,热情至极地上去认亲。在这之前,他对曲彤观感不能免俗,与大部分人一样也是如同看个奇葩,要不是这女人掏出小刀在他烦动的探子脸上比划说,让那本人自己来,他也压根不会出马跑这趟;而到了此时,曲彤看他也有如奇葩。两个奇葩惺惺相惜,由他从闹市中的休息区请动到高档西餐厅,把酒喝饱了后,曲彤打开话匣子。

    她解说到王也这小子看着软和,其实待人冷,想她弟这几个月对他的掏心掏肝,就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但她最感新鲜的还是这人骨子里埋的劲,还没见过几次——那时马仙洪认了死理,要跟着王也出院搬到他合租屋去,到处帮他先前的室友找房子。出院出得比较急,首都的病床躺一天就是几大千,所以王也还是半个残废,不是好得能下地了,挪个窝回家躺而已。如此离不开人照料是正理,曲彤倒不是挑这个,而是她亲弟好养活,之前住的可是民工窝棚,工资都上供给jiejie租单间了。jiejie是女孩子呀!可马仙洪现在要入住公寓了,岂不是多了笔开销?王也那屋租得并不便宜,马仙洪预先替他捎回药啊膏的并生活用品,曲彤跟着去考察过,是专为年轻的外来人群设计的,十分的华而不实,有配套的管家服务和定期保洁,推高了溢价,装修得那叫个整洁时尚。她弟,怎么能住这种房子?

    她必须且理所应当先解决王也这个“问题”,打电话过去,病号应该还熬着疼痛,喂的一声很虚弱,听她道明来意——曲彤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嚣张的,她说得可恳切了,看在孤寡姐弟生活困难体谅体谅,左右他们两个大男人,有张床睡就行了,我瞧小王你也太靡费,不如趁此机会换个经济的,给你也节省了,结果王也听完,一句话没说,就给挂了。好。曲彤被他逼得只能火速退了自己的房,星夜搬去马仙洪的房间鸠占鹊巢,并跟自家弟弟讲道理,条分缕析贯穿上下十几年,核心思想脱不开一个,你住这么好,你不觉得浪费么?他们就杵在走廊半中,因为卫生间门开在过道上,马仙洪刚在里头淘澄完上药的用具,十根指头被碘酒染黄,还在往下滴水,四下都弥漫着一股药味,最浓郁的源头在过道一端那扇半掩的门里,那些没力气叫唤大声的呻吟,间隔一两分钟才响一下,作为背景音,微弱地不规律地穿插在谈话中间。

    他们听见了王也弄出的动静,王也必定也听见了他们,收服老弟后老弟出门丢那整一包医疗废弃物,曲彤开始溜达,转换了心态,对这新窝开始满意,别说,那个贫穷大学生没准儿比他俩人均一下还要穷,可是比她会享受生活。王也人不讨厌,她弟一处长期打工的同僚她都掌过眼,知道他获得一帮老大哥交口称赞:家道中落还积极生活,肯接地气,不怕脏累,又不骄不躁的;而曲彤,就心记那好说得伴随一生的创痛,若不着落在王也,就会找上她亲弟,如今虽没有,她设想就不会后怕跟心疼吗?关键马仙洪废了,今后谁来养她,所以是共沐王也恩泽。这小孙子摆谱就摆谱些,曲彤这回确实是做人的,捏着鼻子屏蔽嗅觉去慰问他,伸个头招呼:“小残废?”但见屋内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只有门前的四方地是亮的,除此之外对比度较高而从环境中凸显,就是王也的一条胳膊、一个肩膀、和连接肩胛骨的小半拉子背。大概便于拆换药动作他卧得很靠边,被子草草盖上,上端是斜的,没拉得严实,一只手就齐肩垂到床外,趴得死狗一样也不知收回去,乍一看会以为昏厥了。可听那发颤的呼吸,细细的,我见犹怜,十分造孽,曲彤一生当中表现得像个人的高光时刻凝聚在此页,她五岁上头虐猫,一见之下心说,他要不是帮了我大忙就好了,可是诉诸于口的着实有同理心同情心,具体关怀了什么忘了,反正也不重要,就说王也可能是出于对她方才恶劣行径的嫌弃,可能是早就看不惯她,又或者只是单纯心头不爽,被病痛折磨波及了情绪——曲彤管他是为什么,她只用知道,这刺儿刺儿的玩意闻言头也没抬,眼风也没赏给一个,中气不足,但很冷淡,“出去。”就用气音跟她说。

    所以——话说回到最初,还没见过几次,曲彤就看出这王也表面一派团团融融的,该说他绵里藏针好,还是探到底处脾气比谁也硬?总之其实不是老好人到对万事都没意见,至少对她就很有意见。是非观很强,对很多事有主意,不表露罢了,别人拧不过来。她也不记得她是不是在初次见面就敏锐地觉察了这点,就招惹、撩拨过他,不然王也对她的避忌从哪起头呢?不过她也不纠结,是谁先跟谁不对付的不要紧,想来最初的一次也是顺带,往后她就是认真了。来嘛,你不是软和?曲彤最不差的就是闲余时间,她就偏要去把王也惹毛,看他怎么才会直接怼上自己,拔出他裹在rou里的那根刺,对曲彤来说就像取得了战利品,觉得好玩,有趣极了。

    至今为止她还没认输,意味着一次也没赢过。“反正,他就会躲你,但也不怵跟你刚正面,不过你说得对,他也没真把我当回事,说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若是遇上什么更严重些的,他给你宣判了死刑……我没见过就说个感觉,往往越是有坏话不说的人,他认定的事情越难动摇,可能表面看着一团和气丝毫未变,内心却永远把你隔绝了,有这种事的吧?他应该长年累月压力不小,否则不会养成这种性格。”曲彤结尾。

    陈金魁笑着:“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马上就是你的经验之谈了。”而曲彤笑得很坏,她不歧视年龄,甚至陈金魁有家室也不碍着她,重在这位行事很上道,这顿好酒好菜令她满意,至于王也那副小身板和是否会被始乱终弃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好与不好都是各人顾各人罢了,她剔着牙说,“我这有什么?我又没什么求他,你可不一样,你要是被甩了……呵呵,也没什么,也就是cao不到嫩屁眼而已。哎呀……我吃好了,这样,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你可别指望救他于水火就能让他打心眼里记你的好,他那副心肠怪着呢。最合算呢,还是不要走心,享受享受就得了,你还有一日稀罕他,大可再买一日,不然以后有得头疼。”

    陈金魁谢谢了她的好意,说到这时就来了金元元消息,近三天变成了例行问一次,大约等得坐不住了,终于透出了心急。陈金魁实是并非他想拿大,而是到底该给多少,怎么对王也,他也才刚刚想好,于是摸出了手机就不再耽搁。他对金元元说的是别对外透露风声,连对王也本人也先别,想想这么多天杳无音讯、拍拍屁股就不见他人,王也该是如何度过、是怎样的心情,就酸软地闹心。他曾用温软身体那样柔顺地、可怜得叫人心疼地哀求着自己,挽留自己。陈金魁不像曲彤还要别个苗头,他是从开始没多久就缴械了,认输得五体投地。以后要换他来哀求王也收下,蒙他不嫌弃,他要将一生积累都奉上,而且从今开始锻炼,盼能护得他更长,所以不会有人知道让王也多失望一秒,他自己就有多舍不得。

    金元元此时正是为王也担心,想这陈金魁之前问得详细,怎么看意向竟也不是很准?这就闹得王也有些可怜。她之前那晚的打烊后得底下员工汇报,查看了发过来的监控,王也在她眼皮子底下让人堵了,还说欺负就那样给欺负了,也没跟她提。那可是她新近最,加个最字也不为过,拿得出手的人,被那么随意对待、往脚底下踩,可不是好事,就是于公也不能放任。而于私,金元元也不开心。面子是要自己挣的,越是被人看轻越不能就认了他们那个理,自己也觉得自己处境不堪了。她的人和那一种的流莺可不同,尤其王也怎么也算个top了,才来几天啊?监控视频音质不好,只模糊能听清,她把那段前后倒了个十七八次,着重观察王也,什么都能应付,面面俱到,可怎么心理素质这么差?这人身上八成还真有点问题。金元元不是真为陈金魁那几句叮嘱不透给王也的,她不分里外么?是觉着这事要是又不成了,对王也心态不好。如今若是敲定也就罢,不论陈金魁能新鲜多久,她都有了个缓冲期,若还这么阴晴不定的,那就是给再多,他们也不要了。她就想着把王也叫回来,给他做个迟来的员工培训。之前看他好像天生做这行,她奉行放养政策,会,就什么也没教。可也不能一味太低声下气了,他以后是要……王也距离拿到毕业证少说还有四年,这一行钱有多好赚多能赚,他现在只是见到了冰山一角,但金元元总有种感觉,好像单纯用钱不能留住他。王也为了什么来她这里,陈金魁问她的这个问题,近来金元元也在想,只是角度不同。她迟早得跟王也谈谈,要是他喜欢,就算毕业了,金元元也想把他留下,不耽误正职。至于那毛病要是治不好——陈金魁pass了,她会更加严格筛选碰他的人,她亲自来。就算一直治不好,大不了就让他搬进自己家,有她看着,王也就算永远也学不会搞定那些,她也不会让他出事。

    她给那位优质客户大古董商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而正琢磨着,刚放下的手机一震,回复到了。

    王也不去店里的后一日就逢国庆,学校也放假,他导师新学期还处在与他增进了解的阶段,担子是一点点加的,有师兄师姐挑大梁,把他当牛马的倾向还不是太严重,所以他也能休息。这难得的空闲用在了去医院,全国人民都在扎堆吃喝玩乐的长假期,店里应该也缺人,前一晚,他就不时看手机,可金元元真没叫他回去。他就也不提,找老板娘预支工钱,语音发出后,把记录删了。

    金元元当晚没回复他,第二天睡醒了,王也就看见银行的到账短信,喝,那是真的牛逼,几大万。他收到没先急着清空购物车,别看他没什么物欲,可搬出来单过,买书和数码大件,现代人的必要开销是存在的,店里打工还要求他拾掇得不能太随便,不过他想也没想,先切出了计算器,把下季度房租、生活费、预计未来几天的门诊费挂号费、买药和针灸的数目打了个总,又犯懒地眯了一下,然后从床头柜的书里翻出一页纸,坐了起来。

    这是当时大家给他垫付的做手术的账,每个人都是说,他替大伙讨回了血汗,可是大手术天价呀,他又没社保,每分都得自己掏,怕是他们为他凑出来的,比最后要回手上的还多。说是呢他以后还,可又没约定期限,想也知道,这些人搜遍身上的口袋时,是没指望一个“家里出了变故、学费还得自筹”的离毕业遥遥无期的穷学生,多年以后挣了大钱再记得来偿还。王也就着网上银行一个一个输入银行卡号,输完一个再对一遍,确认转账,就这么费事了老半天,一看差不多了,放下手机,单举起纸来数数还剩下多少个,露出笑。这些含辛茹苦的底层平民,颠沛在外全身仅有的家当,他才做了些什么啊,就靠着出卖最虚伪肤浅的东西就能眨眼挣出十几人份来,大多还是那一晚挣的,这当然不值得高兴,只是如此下去清空负债有望,这对那每个家庭都是笔不菲的进项,也许能填窟窿,解了燃眉之急,今年就能过个好年,他还得多了点,想到好人有好报,就还挺宽慰。

    医生看了让他先用艾灸,再扎银针,王也听了估计后面那个才是对症的,至于前面和击打的伤沾不上关系,但也谨遵医嘱只顾应好。这名今天坐诊的就是当时他的主治医生,还记得他,问他怎么不来复诊。这也没办法,他总是这样令医务人员印象深刻嘛,从小王也都习惯了,边脱衣服趴下边说没时间。那大夫就很生气,一管钢笔写得刷刷的,开着处方的同时口头叮嘱,要扎够十五天啊,天天都得来不能间断,又问他能来吗?这王也还真不清楚,护士jiejie在拿斗子给他熏了,有点烫也有点又诱发了疼,可比干疼舒服,他眯着眼受用了会儿,觉得还是不能哄医生,干什么他又不是在上班?就说不知道。

    这次没再听训,他这套下来得费一阵功夫,就趴在门诊室的里面,中间拉道帘子,医生忙碌起来,并不太吵的一问一答中王也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按他的腰,他转醒,才知觉一背的针已经都拔下来了,猜就是这位本人动的手,技术就是不同。

    那大夫试了不知什么xue位之后,双手都换上去,那手指稳定,覆着因老而硬的皮,用力揉他那儿的筋,王也立马放松不动了,听见医生问他:“让你去体检去了吗?那体检报告得挂个号找人看。要是还没找,明天一起带来。”

    “没,我自己对照着网上搜了搜,觉着都是常见问题,我都已经知道了,嗳不、不是……您要是有时间当然,就怕麻烦您,您轻点儿……”

    他身体肯定没大问题,怎么糟践底子都不差——小时候,家里物质条件不曾亏过,毕竟是亲妈料理,在不差钱的家庭中间,养得横向对比也算精细。从小也惯上医院,比起实质得到关注更多的弟弟,反而在这一项上,爹妈都不会觉得有异议。大约谁家摊上个这么特殊的孩子,都要比寻常家长多cao许多份儿心。等稍大点,体检报告怎么看他自己都门儿清了,激素六大项,普通男孩儿可不会验这个,还有片子里他自己的zigong。

    他很正常——不正常中的正常,鉴于他有点挑嘴,mama就算干盯着保姆起个督促作用,也得花不少心思把他调理得营养哪种也不多也不差,在家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以说出来前,五谷不分,重一点的东西都没拿过。

    所以累是有点累的,把时间表排得这么满,对以前的他根本不可想象,只是停下来看看天空,看看都市水泥森林之中唯一可看的天空而已,也会被无形地催着,好像停下脚步,少了这一口口粮,好不容易垒起的泥沙就塌了,什么会维持不下去,他知道,不是有形的、能喘气就什么也不怕的“生活”。

    身体变差在他就不是一个那么缓慢的过程,由于变化太剧烈太突然,这些从没有过的体验也给他足够鲜明、不会错认的感受:第一次累到睡不醒,以及睡了一个对时从疲劳感中却恢复不过来,还有其他症状如不规律和身体机能的突然丧失等等。被送到医院来他半昏迷,幸好遇到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很负责,病历给他压着,替他保守秘密,每次等到了没人才跟他说能说的,提醒他去做检查,还有不能再累了。

    他明显没有遵照这条,这回过度劳损才犯了疼,他特意查了执勤信息挂的熟人的号,就预备好了会挨几句说教,果然医生拍他腰让他起来就道:“钱是能赚完的吗?小娃年纪轻轻就不爱惜身体,等岁数略上去了比今天这疼十倍!到时候你就知道。”

    王也哎了一声盘腿坐起,边往头上套衣服边想,这老者看着一副好像家学渊源言传身教出来的那种名门做派,却一点也不古板,比多少会上夜店寻欢的人心底里也开明,为他裤腰拽得低,胯上两侧那么深的指印,得要太使劲捏才能留下来,而衣裳一脱还有多少别的印子,数量太多了介意不过来,他自己也没去打量,这种情况教育的重点还能是不该心急赚钱,王也觉得不错,也不知在想什么就没头没脑接了一句:“还行,看跟谁比,我这钱赚得容易。”倒把个怀着纯粹悬壶济世之心的大爷说得愣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