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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夫人客气。一别五年,杜大人已是门下侍中,当真可喜可贺。倒是玉机疏忽,到如今还未恭喜贤伉俪。”杜夫人堆下笑来,双眼合成细细的两弯:“拙夫能有今日,全靠君侯的提携与指点。妾身夫妇感激不尽。”杜娇的眼光毒,也敢放胆去搏。即使没有当年在仁和屯的一番恳谈,他多半也不会离开弘阳郡王府。他来仁和屯见我,不过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心意。我笑道:“不敢。杜大人‘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39],玉机亦不过随时罢了。”杜夫人双颊一红,随即笑道:“正是。若没有大人,恐怕拙夫还在家中务农呢。”我听她答得不堪,不由一怔,转念一想,大约杜夫人没有读过书,听不懂我自谦的话。杜夫人招手令几个捧着礼物的丫头走近些,笑意热切,“为了报答君侯的恩德,妾身特意备了些薄礼,请大人笑纳。”又向丫头道,“快些打开,请君侯品鉴。”我忙道:“夫人且慢,想必夫人也听说过,玉机前些日子正闭门谢客。”杜夫人笑道:“妾身素知君侯洁身自好,所以并不敢备太过贵重的物事,怕君侯为难,反倒弄巧成拙。妾身听说大人最喜欢青金石,恰巧家中还藏着一套,品相倒还过得去,都是积年旧物,不值什么钱。聊表我夫妇的感激之情。”我笑道:“夫人盛情,本不该辞。只是玉机不敢无功受禄。不知夫人驾临,有何指教?”杜夫人笑道:“都说君侯聪明绝顶,那妾身就不绕弯子了。拙夫并非出身科举,坐到如今这个官位上,全仗圣上的恩典。然而官场沉浮,其中的难处,实在……”她停一停,随即失神,似乎不记得该说什么,只得垂头叹气。我会意:“夫人过谦。英雄不问出处,杜大人自有真才实学。”杜夫人感激道:“大约整个朝中,也只有君侯这样说。旁人都虎视眈眈,寻到了错处就要吃了他呢。”只听扭纹赤金镯叮叮两响,杜夫人举帕点着眼角,“就说前两年在相州刺史的任上,拙夫被人参了一本,说是在任上聚……贪钱……君侯说好笑不好笑?若说别的罪也就罢了,拙夫怎会贪钱呢?”这话不但有些粗鲁,亦含炫富之意。且她连夫君教给她的“聚敛贪赃”四字都记不清楚,连绿萼也忍不住微微发笑。我笑道:“此事玉机略有耳闻,不是说查无实证,已将诬告之人罢官了么?”杜夫人道:“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拙夫回京,为太常少卿和左右庶子在殿上谁该站在上面的事,又被人参了一本。”此事我听说过。杜娇当时初回朝,任殿中侍御史,定百官班秩。太常少卿与左右庶子品秩相当,杜娇令太常少卿在左右庶子之上,因处事不公被人弹劾。当时的太常少卿高休是司政白子琪的门生,又是皇室族亲。杜娇偏向高休也是常事。后高曜为平息物议,将杜娇改作户部郎中,后来才升迁御史中丞。我笑道:“那也难怪,做官的特别在意谁在上谁在下的事,为了路遇时谁的车马应当先避让,都能闹到朝堂上去。朝堂班秩,更是难免官司。”杜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妾身瞧着,这些官老爷们整日为了这些没来由的琐碎事情劳神,哪里还有精神处置国家大事?可怜拙夫为了这件事贬了官,着实闷闷不乐了许久。”殿中侍御史隶属御史台殿院,乃是正七品,而户部郎中是正六品。如此“贬官”,我听了也忍不住暗自发笑。杜夫人见我不说话,忙又道:“幸而陛下英明,不几个月就又调上来了。”我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官场险恶,须小心应对。”杜夫人立刻感同身受,红了眼圈:“妾身听闻君侯在宫中时,也曾饱尝甘苦。”我一笑。宫中若有“甘”,也是以父亲、芳馨、韩复、奚桧等人的性命换来的,一笔一画刻在心头,泛起血艳如花。而宫中的“苦”,亦是置身灿烂锦绣之中,就像那一日高思谚临死的容颜。杜夫人的脸秀美而真诚。我微微感慨,复生几分羡慕:“各样滋味,都有一些。然而杜大人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夫妇同心,自然无往不利。论起来,杜大人比玉机幸运多了。”杜夫人赧然:“妾身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妇道人家,只求不给夫君惹祸,也就是了。”顿一顿,又道,“倒是君侯,久浸宫闱,深得圣恩,若能常得君侯指点,愚夫妇感激不尽。”我听她忽然文绉绉起来,定是又在背诵杜娇教授她的话语,遂笑道:“夫人过奖。玉机久不在京中,指点云云,恐无能为力。”杜夫人道:“君侯云游在外,依旧不忘国事。虽不在朝中,却胜似在朝中。君前一语,便令贪官赃吏无所遁形,如此大手笔大胸襟,怎能说无能为力?”说不绕弯子,依旧有几分婉转。说是曲折,却又如此直白。我了然,微微一笑道:“恕玉机直言。论理,太常少卿与左右庶子谁的班秩在上,在陛下看来,本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可是陛下却调杜大人为户部郎中,其中用意夫人可明白么?”杜夫人道:“妾身愚钝。”我缓缓道:“为官须心无旁骛,直道而行,切不可左顾右盼。夫人说,是不是?”杜夫人虽然红了脸,却无一丝意外与慌乱:“君侯所言甚是。”我笑道:“既然如此,杜大人和夫人的心意,玉机心领了。礼物嘛,玉机是万万不敢收的。”送过杜夫人,尚未进二门,绿萼便忍不住抱怨道:“姑娘素来不受请托,不收重礼,这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这杜夫人仗着是故人,姑娘不好拒绝,便如此明目张胆,好没眼色!”我笑道:“你说她没有眼色,殊不知这正是她的长处。”“奴婢不明白。”“杜娇的这位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凡事直来直去,倒也爽快。如此明明白白地试探,不是省去彼此很多气力?”绿萼一怔,随即嗤的一笑:“明明说得直白,姑娘偏偏说是试探。这位杜大人也是好笑,当年托李瑞赠金,姑娘就没收。如今姑娘已经是郡侯了,难道会稀罕他们家几块青金石?这会儿还派夫人来打前哨,也是白费力气。”我摇头道:“你不明白。杜娇教授了杜夫人一套话,本是有下文的,只是我及时止住了她,没让她说下去罢了。”绿萼愈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