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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亲自去带他拜师,不是学唱,是学伴奏。从昆笛开始学。闲暇时候同他拍曲,唱八阳,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笛子学到入门,又再去学拉胡。这个时候明楼就开始带他出去跟人显摆,说我这弟弟可聪明,别看小,吹拉弹唱什么都会。人家故意要不信,明楼就转身问他,“坐宫会不会?”当然会的,要从哪段唱起都可以即刻拉上。明诚总算明白他大哥这样热心教他,其实是方便自己玩乐。于是故意在明镜面前邀功,说最近学胡得如何如何,接着就跟明台一起喜闻乐见地看着明镜满屋子追打明楼,玩物丧志,不学无术,还敢带坏阿诚。那顿打打完就完了,翻年时明诚拉胡,明楼在家讨吉祥给唱了段甘露寺,明台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图第一个拍手叫好。大过年的心里高兴,明镜居然也夸了好。此后便没说什么。“你书读的好便是了。”明镜只那么对他说,“学学你大哥。”明诚开始读书开始得晚,明楼为帮助他补上在过往的年纪里错过的学业,平日里费了很大心思。明楼当初跟桂姨说那些话原本像极了赌气,但真做起来也一丝不苟。客串家庭教师的时候明楼做得太好了,明诚一开始不好意思恭维,有一回终于没忍住,说:“我可以不去学校。”明楼眉毛都没抬,“怎么了?学校有人欺负你?我教你揍回去。”“不是。是大哥什么都会。”明诚眼睛闪亮地看着他,“我就跟大哥学!”明楼似乎心情很好地拍了一下他后脑勺。“……会打傻。”明诚顺势趴在桌上闷闷地说。明楼可能在刚才瞬间瞬间拥有无限成就感,但还是压下来,笑吟吟,“大哥教你的可不够。”“可是……”“你不是被我保护的。”明楼揉他脑袋,“你还小,所以我有本事教你,等你长大了,就得比我厉害。只向我学怎么行?那就超不过我了。”“没有人比大哥厉害。”明诚笃定地说。他不说谎,大哥就是比谁都好,无所不能。别人能教他的东西,大哥都可以教,而且更多,更好。明楼的手在他头顶停住了,“抬头。”明诚抬头看他。“你看见什么了?”明楼问他。“大哥。”明诚说,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书房明亮的灯光照着明楼的头发,眼睛,鼻梁,嘴唇,清晰而真实。明楼是英俊的年轻人,英俊过他见过的所有人。明楼还是在笑着,“错了。”明诚不解地眨眼。“你误解了。”明楼循循善诱,“你还小,可能误以为我能做你的引路人。现在,也许没错。但你会长大,有自己的世界,认识讨厌的人,也认识喜欢的人,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一直在你前面。你要看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而不是我。”明诚不懂。明楼说:“我不想做你的老师。我是你大哥,你的家庭,你的后盾。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他甚至站起身来,打开房间的窗户。已经入夜了,凉风灌入,外面一片漆黑幽深。他是一个世界,外面,是另一个世界。我看到大哥。明诚还是想那么说,看着他的背影移不开眼睛。但这不是明楼想要的答案。不想说别的,所以明诚沉默。“你以后会懂的。”明楼说,“现在,好好念书,给我们明家争气吧。”明诚没有让他失望。被推荐要去巴黎留学时,明镜一边抹眼泪一边帮他收拾行李。明诚要自己动手,明镜也不肯。明台在旁边守着帮她,被明镜念叨:“你也学学你阿诚哥,好孩子,争气……就是,巴黎也太远了。”明台甜甜地说我就哪里也不去我陪着jiejie。明镜给了脑门儿上轻轻一掌,说胡说,你长大得要自己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哪儿能守在jiejie身边混一辈子。说完又叹气:“陪着虽然高兴,但最好是你们小的过得好,我就安心啦。”明诚心里一动,偷偷去看明楼。明楼正看着他,问:“真的不要我送你到巴黎?”“不用了,大哥。”明诚说。“过去不要担心钱,有什么事及时和家里说。”明镜叮嘱他,“好好念书,你也还小,不用忙着谈恋爱。但要真遇见好姑娘,也不是一定不可以啦。得跟我们说一声啦。”明诚低声说是。明楼大概在偷笑,随即正色,“总之你要听大姐话。”正好有北方来的戏班子正在上海演出,明楼说什么去法国你就听不到了,当夜就非带他去看。明诚满腔离愁,看得心不在焉,直到大轴来了一折,昆腔戏,明楼踹了他一脚说这个非看不可,他才强打精神。台上唱“专心投水浒,回首往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时他始有不安,到“望家乡去路遥”,只因牵动自己离愁别绪,便将泪落了满脸。明楼只看台上,装做没注意到。压轴的戏是什么也没听,明诚低头等待自己的眼泪消失无痕,一场戏散场,明楼拉了他回家。明明是可以坐车的,但就和他走路,走小巷子,说是近道。平日也不怎么见明楼步行,不知道他怎么熟悉的这些偏门小道。明诚习惯落后明楼半步,好看得清明楼做什么再跟紧他上去。但这天再拖后,明楼就揽了一把他肩膀,非要他并肩走着不可,明诚就顺从了。他早就基本赶上明楼的身高,要赶明楼的步子没有小时候困难。夜深了,长路无人,明楼不说话,就只听得见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明楼可能是想交待什么,但一路都没有开口。明诚不惯于这样看他不着的位置,不断转头确认他仍在身旁,如此再三,明楼终于笑了,伸手过来搭他肩膀。“大哥。”明诚垂下眼睛。“真舍不得你。”明楼说。第二天明诚在飞机上昏昏沉沉睡着,竟梦见台上唱戏的人念那句,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他正奇怪这句怎不是唱出来,台上人一扭头,接着念,专心投水浒,回首往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他定睛看去,是大哥的脸。明诚正好猛地被飞机在云层中的一颠簸震醒,定一定神摆脱梦境,一时怔了,猜不出这梦是喜兆恶兆,只觉得明明才刚离开上海,居然就已经想念起明楼来。独自在外,与家里的联系大多是写信。明镜话多,明台话更多,话少只有明楼。但除了一起寄来的家信之外,偶尔明楼会单独有信来,并常有固定生活费之外的钱款,说是给他零用,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