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原来十分钟这么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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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自那天萧峰离开后,慕容复的待遇陡然变好了许多:捆缚手脚的枷锁尽数卸去,他从狭窄的小黑屋转移到伴有透气顶窗的普通牢房,连刺目的探照灯也不再出现惊扰安眠。 知道或许是萧峰做了什么,慕容复心中微有触动,但此时他绝大多数心思已经被焦急而紧迫的袭击倒计时占据,因此那触动便浅淡如蜻蜓掠过湖面惊起的涟漪,一瞬便彻底消失无踪。 靠坐在牢房冰凉光滑的墙壁上,他望向从屋顶透气窗射进来的濛濛光柱,结合心中一直默数的心跳计时来看,现在应当是第十天傍晚了。 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慕容复轻呼出一口气:最后一天了,只要撑过今晚,微型毒素释放器的信号波共振范围就能笼罩全城。 当达到设定范围后,释放器会自动熔断,发出最后的终止信号波,这些天被影响产生信号共鸣的仿生人便会发生昏厥。 这种因为信号共鸣而导致的昏厥会持续至少24小时,是当初参与仿生人开发的慕容家先祖留下的后门之一,从现在的局面来看,这位先祖的谨慎并没有错。 24小时的全城昏厥,加上他们计划引发的幽能枯潮,足够反抗军实现之前拟定的战略目的了,慕容复心里默默道:只要,我撑过今晚。 但或许已经对自己的糟糕运气有所习惯,突然听到牢房外传来一道稍显耳熟的声音时,慕容复的心里并没有太多震惊,只有一声“果然如此”的预料之内的叹息。 “慕容先生,又见面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胡须茂盛的审讯官在牢房门口站定,皮笑rou不笑地客气两句后,他下令让身后的机械士兵将慕容复绑起来,双眼也严严实实地盖住。 失去视觉,慕容复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一只机械手臂拎起,走了一段距离后被丢在某个硬梆梆的座位上。随着身下座位轻微的起伏颠簸,以及耳边传来的引擎启动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大概被运送到了一辆车上。 “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心里下意识涌现这个疑问,他眉头微蹙,隐觉不安。 没等多想,耳边突然传来一句稍显结巴的问句:“慕……慕容先生,你好啊?” 慕容复立刻回忆起,这是当时审讯室里叫那位审讯官“老师”的另一位仿生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位年龄不大的新手,为什么他也在车上? 坐在副座的年轻艺术生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那天被逼着临场顶缸之后,审讯官特地补了一个警卫部门的编制给他,所以尽管他还没从学院毕业,现在也已经算是联邦警卫部门的正式一员了。 昨天,在部门通告里发现又在招募人手去提审慕容复时,他主动向负责这件事的审讯官报名参加,而报名的理由很简单:他从慕容复身上得到了绘画的灵感,想再近距离接触一次对方,以收集更多素材完成自己的毕业画作。 听了这个理由,也许因为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冒死也要抓住灵感的艺术疯子,审讯官用一种怪异的神色看了艺术生很久,看得年轻人冷汗直流心脏狂跳,生怕对方拒绝。 不过幸好,蠢到自寻死路的人不多,审讯官没有其他选择,最后还是接受了艺术生的报名。 偷偷瞥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审讯官,见他对自己出声没有任何表示,年轻人这才敢继续开口。 隔着车辆前后座之间牢固坚硬的钢铁栅栏,他对慕容复有些讨好地笑道:“我是联邦科学院艺术系的学生,上次和老师一起过来见过您,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猜不出对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慕容复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的下文。 看了一眼慕容复的神色,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但又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拉进关系的话,艺术生只能颇为忐忑地坦白道: “上次见过您之后,我对死亡这个主题有了新的认识,希望能以您为原型创作一副关于死亡的画作。所以今天一方面是想得到您的授权,另一方面也想问问您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一些相关的艺术理念……” 一声嗤笑突然从后座传来,艺术生本就越说越小声的话终于彻底说不下去,他结结巴巴地问:“是……是我有哪里冒犯了您吗?或者……或者您有什么指教吗?” “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慕容复冷然道。 “啊,怎么会呢?” 艺术生回去以后查过“慕容复”这个名字的资料,知道他家世显赫、知识渊博,是目前基因纯净度最高的人类,更是人类科学界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这样一位堪称天之骄子的存在,怎么可能对艺术一窍不通? “这个时代的人类,不需要艺术,只需要枪炮!” 伴着这句冷喝,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雷,惨亮的雷光映照下,被遮住眼睛的青年脸上浮现出骇人的凶戾,无形的杀气从他森白的齿间迸发,将艺术生骇得往后猛仰,背部直直撞上坚硬的车辆cao作台边沿,引起一阵强烈的闷痛。 没心思理会肯定已经变得红肿的背部,艺术生心脏狂跳不止,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老师之前所说的蛟龙之意: 人类青年脸上的杀气并非伪装,相反,那是只有亲手沾过鲜血才能体会的凶戾狠辣。而他也终于确信,这位人类并不仅仅是资料上那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学者,更是传说中煽动战争导致无数人死亡的叛军领袖。 闪雷过后,天空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车中再无人出声说话。伴随着雨滴敲打车窗车顶的嘈杂声,他们在一片死寂沉闷中到达目的地。车辆刹稳,机械士兵将慕容复拖下车厢,艺术生则仍双眼无神地呆坐在座位上,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嘿,回神了。”审讯官在旁边叫了一声,透过车窗望着慕容复被机械士兵拖进一栋暗灰色的高大建筑,他头也不回地对艺术生道:“怎么,被吓到了?我说你小子胆儿挺大,真敢捋虎须啊,人哪有伤口你往哪儿戳是吧……” “我明白了!”艺术生突然高叫一句,无视审讯官稍显刻薄的话,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又在口袋里摸出一截短短的炭笔,右手执笔左手拿册疯狂涂抹起来。 “喂,小子,走火入魔了吧你。”审讯官回头嘟囔了一句,见艺术生不作回应,直接探头去看,只见随着艺术生写写画画,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尖牙暴起、面容扭曲的凶恶形象,眼睑下方的几枚细小鳞片暗示着其人鱼的身份。 “这就是你说的人鱼?”审讯官砸吧了一下嘴,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惊讶。 “不完全是,只是对神韵的刻影,”艺术生一边涂抹,一边快速道,他似乎是在向审讯官解释,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虽然很多脍炙人口的文艺作品将人鱼描绘成柔软美丽的模样,但在人类最早期最原始的简陋故事里,人鱼其实是海洋里凶恶无比的捕食者,象征着死亡与噩梦。” “这才是我真正想画的,不是单纯的弱小人鱼为了幻梦自愿引颈受戮的故事,而是外表唯美内里凶恶的献身者,为了追逐泡影般的理想梦境,一边狂热地向世界播撒死亡的种子,一边高声吟唱着动人无比的歌谣踏入虚无的永逝……” “行了行了,听得我头都大了,你小子平时结结巴巴,怎么说起画一套一套的,”审讯官不耐烦地打断对方,又将视线望向车窗外:“虽然没怎么听懂,不过你有一点倒是说的不错,这位掀起战争的叛军头子,终于也要自食苦果、好好尝尝死是什么滋味了。” 炭笔在手中“啪”的一下折断,艺术生愕然望向审讯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手指指向那栋暗灰色的建筑,审讯官脸上又出现了那怪异莫名的笑容: “呵,军部法庭下辖的‘行刑处’,被我们戏称为屠宰场的地方,进去里面的人类没一个不是横着出来的。也是,按照军部激进派那群疯子对人类的极端态度,他们早该出手了,拖到今天才下令处决那位导师,估计保守派也费了好一番力气。” 艺术生顺着审讯官的动作望去,夜间暴雨如注,隔着水雾蒙蒙的车窗,阴冷的白色路灯光下,那栋暗灰色建筑大门紧闭,似乎匍匐在黑暗中正欲择人而噬的贪婪凶兽。 …… 从车厢被拖下来后,慕容复被机械士兵拎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刚开始是在室外,大雨倾盆而下,将他全身淋得湿透,随后很快进入室内,然而相比充斥着风雨嘈杂声响的室外,建筑内部实在安静得过分,除了机械士兵行走间发出的咔嚓咔嚓机括运转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就这样蒙着眼睛被拎了一路,直到绑缚在某个座椅上后,慕容复脸上的眼罩才被取下。 睁开眼所见又是一阵刺目强光,几乎让他以为回到了几天以前的审讯室,但缓过来后他才发现,这并非以前那个逼仄狭小的房间,而是一个类似大型金属舱的装置。 四下扫视几眼,确定舱中只有自己一人的座位,慕容复不由满腹狐疑,这次不提审自己了? 突然,头顶前上方一根金属管道吸引了他的视线,这是……慕容复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青白。 没多长时间,金属舱的大门上方,一道经过变声器后听不出男女的嘶哑声音从传声装置中发出: “慕容复,相信你也看到了,不错,你上面的那根管子正是用来通放毒气的,只要我这边按下开关,十秒之内,剧毒气体就会充斥整座金属舱,我保证,你会死得很痛快。既然你这几天都没有激活身上的炸弹,想必还是怕死的吧。只要你表态支持联邦、再自愿上传所有灵魂数据到智能母机,我们就免除你的死刑,怎么样,这交易够划算吧?” 慕容复沉默着,嘶哑声音看他不回答,冷笑一声道:“装哑巴这套在我们这儿可行不通,你要是不配合,我现在就按下开关!” “我要考虑一段时间。”慕容复沉声回复。 “嘿,好,”以为慕容复贪生怕死之下有所让步,那边传来一声嗤笑:“十分钟总够了吧,希望你抓紧时间,尽快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通话装置被暂时关闭,慕容复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冷静地思索:根据心跳计时,现在离今晚24点还有至多五个小时,而自己虽然已经尽可能拖延,似乎也只能勉强争取到这十分钟。 十分钟,五个小时,巨大的时间差几乎能使人彻底绝望,但慕容复强大的精神力将所有负面情绪死死镇压住,让他依旧维持着冰雪般的冷静思考:既然已经不可能活着完成任务,那就只能让尸体成为反抗军胜利果实的养料了。 想要让尸体尽可能在城内停留足够长时间的话,就绝不能在毒气入舱前引爆激活炸弹,必须要等到毒气进入舱内甚至侵入自己身体,这样尸体会沾染毒气难以清理…… 等等,不能引爆炸弹,这种暴力机构同样也会设置有探测器进行常规检查,一旦失去炸弹辐射干扰,毒素释放器很快会被探查出来,这样恐怕即使有毒气污染也会被尽快处理掉。 看来只能接受毒气致死了——毒气污染物一般残留期很长,自己死后尸体肯定会经过严格处理才能被丢弃,这样的话,在城内停留的时间绝对能够保证完成任务。 迅速确定了之后的打算,慕容复脑海中一时有些空茫,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人生中最后十分钟,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向来牵挂在心上的家族使命或者人类兴亡,而是那些可能会被他拖累的亲人朋友:表妹,阿朱阿碧,还有燕子坞的其他人。 之前审讯官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在自己导师的身份被公之于众后,他们会不会受到迫害诘难呢?如果真有人因自己而死…… 慕容复眼皮一颤:如果真有人因为自己而死的话,我也只能下辈子再回报他们了。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那根金属管道,但睁开的双眼并未聚焦,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不过之前萧峰有说过他和段誉会保护好他们,希望他们不是哄骗我,而是真的有这样去做。 知道这大概率是自我安慰,慕容复暗中讥讽自己可真够虚伪的,明明暴露身份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他们的死活,现在猫哭耗子假慈悲,是要在临死前求得自己良心的安稳吗? 冷冷一笑,他不再想那些,转而思考起自己本应该思考的东西:反抗军那边他已经尽力了,倒是家族传承多年来的志向,这么多年来一直毫无进展,现在自己又要赴死,这传承数代的使命,终究还是要在他身上彻底破灭吗? 这样想着,耳边传来一道之前的嘶哑声音:“慕容复,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原来十分钟这么快吗?慕容复茫然心道。 又问了好几遍,见慕容复一直不回答,嘶哑声音怒笑道:“怎么,慕容先生还下不了决心吗?那我再给你点时间,就十个数如何?” “十,九……” 伴着一声声倒数在舱内回荡,慕容复下意识颤抖起来,死亡即将彻底降临的恐惧终于姗姗来迟地涌上心头。 “七,六……” 牙齿开始咯咯作响,拼尽全力也无法抑制,他忍不住想到:原来我也会恐惧吗?我还以为七岁那年之后,我就不会再畏惧死亡了。 “五,四……” 听说因为毒气死的人面容特别狰狞难看,我的尸体也会变得很丑吗?心跳急剧加速,手脚开始发抖,强悍的精神力似乎彻底失效,视线变得模糊,像老旧显示器的花屏,一阵阵晕眩在脑海中漾开,几乎让他以为毒气已经进入舱内。 耳边的声音已经很模糊了,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窗,微弱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 “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