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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锦想要喊住她问问那天的情况,却已经连身影都看不见了。她在床上养了两日,到第三天雨终于停了,她也终于可以下床四处走走,只是动作幅度还不能太大,不然一不小心扯着伤处,还是会撕心裂肺地疼。刘太医着人送来一盒膏药,说是祛伤有奇效,千锦只需每日涂抹一遍,不过半月身上就可以恢复初时的模样,她打开嗅了嗅,是清凉幽静的香气,只闻着气味就让人心境无比通透,确实是上好膏药。只是想到那天他说替她递消息的样子,这药再好,她也是不敢用的。烈火灼伤不比其他,到第十日时她才终于行动自如,去找方凌雪时她正在屋里摆着残局,见千锦进来,她寻了理由把身边婢女遣下去。还没等她开口,方凌雪却先问了:“你身子好些了?”千锦微服下身子,回道:“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已经好多了!”方凌雪“嗯”了一声,手中旗子应声落在了棋盘上。千锦本想要问她那日大锅的事,但想了想,她是下人,方凌雪是主子,她想说的事自然会告诉她,不想说她问了反倒会触怒她。待一盘棋收尾了,方凌雪起身道:“你在屋里待得也久了,便陪本宫一起出去走走吧!”千锦应着,跟在她身侧出了思宸殿。本是午时时分,天色却阴郁得很,仿佛要压在人身上,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好在空气尚且清澈,呼吸也不至过于艰难。路上遇到很多宫人,平日里他们都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些宫里的是非,如今湘嫔寝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一路走到御花园也没听有人说起半句。千锦心中疑惑丛生。前面的方凌雪突然问道:“你想知道那天的事?”千锦点点头,却又想起众人不说这中间定然有着不可说的缘由,兴许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便急忙摇头道:“奴婢只是有些不解,但奴婢觉得,此事不应再被提起。”“有时候有些好奇心是好的,可有时候,它不适合。”“谢娘娘教诲!”天上好似掉下了雨点,稀稀落落地打在身上,沁着丝丝的凉意。后宫沉静了下来,闹鬼的事也终于消停了。后来听说,那夜湘嫔吸入烟霾过多,加上之前惊吓过度,虽然把命救了回来,却彻彻底底地疯了。她整日地缩在墙角,总是摇着头神色恍惚地说着:“不是我,不是我!”皇上念她与倾嫔姐妹情深,便把她安置在倾嫔寝宫偏殿,让倾嫔照顾着她。倾嫔倒是无大碍,只是手腕被大火灼烧,伤了骨头,以后拿不了重物罢了。而君修却不知为何,第二日又带着人回了京城,大臣们问起时,皇上给的解释是,王妃念家,如今尸骨未寒,他还需在京中陪她数日。只是那之后,皇上很少进入后宫,偶尔去一趟,也多是去了江兰馨那里。后来江兰馨给千锦传信,说皇上的身子越发不好了,那日他不住地咳嗽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染了风寒,可这许多时日过去,他却依然咳着,若单是风寒,早就该好了。她的意思是,她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千锦去了六皇子寝宫。多年前他母妃去后,皇上曾想把他给其他妃嫔抚养,可他不愿,便一直一个人住在他母妃生前住过的院子里。千锦不知那天皇上怎么处置了他,可若要知道当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找他肯定是没错的。她到时他宫中只有一两个年岁很大的老嬷嬷,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粉色衣衫,正对着镜子细细地瞄着眉,见她进来,他冲她莞尔一笑:“你来了?”仿佛冬日漫天大雪里一朵含苞的花。妖冶,邪魅,却又荒凉。千锦把食盒放在桌上,只说是突然想起六皇子,便过来看看。他放下眉笔,又拿起胭脂,用手指沾了一些,在脸上匀开,然后转过头问她:“好看么?”千锦不知他是何意,可她心中总有一种感觉,即便他之前几次要杀她,他也本是善良的。她点了头,他笑得更灿烂了,也用同样的方式在另一边脸上仔细抹着。他长得很漂亮,画着女子的妆容,虽然还是可以看出男子的轮廓,却也是一种英姿飒爽巾帼英雄般的美,倘若之前没有见过他,她定然不会以为他本是男儿之身。等把妆画好了,他施施然起身,拈着兰花指给她倒了茶,才终于问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千锦想了想,终是问道:“奴婢不明白,六皇子为何要装鬼吓人,又为何要火烧三位娘娘?”他动作微滞,刚拿起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却痴痴地笑了起来。“你在这宫中多久了?”“奴婢生来便在宫中,如今已进十四个年头。”“宫中的事,你知道多少?”千锦被他问得一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倒也不在意,继续说着:“你看这宫里啊,富丽堂皇,高高在上,可不过百顷的地方,却四处都埋着冤魂,有的人死了,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千锦没回答,他似乎也根本没打算让她回答。“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心里盛着的不是惊恐,不是害怕,是那种被伤透了心的绝望!”他的声音,是无尽的萧索和荒凉。他还说,他每走过一处,都感觉到无数的怨灵在哭喊着,可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无动于衷。说这些的时候,他是笑着的,那种温柔和煦的感觉,和之前犹如鬼魅的笑容完全不一样。他比千锦小一些,本是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世上,生在帝王之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着一副姣好的皮囊也有着阳光开朗的性子,可他说,这些全在懂事之后一点点地被揉碎了。是一种信仰,坚持,以及全世界一起崩塌的感觉。☆、042弑母那天他讲了很多,他说他一直想找一个听故事的人,可他的那些手下,他母亲留下的那些人,都只以为他想要报仇,想要天下。他们对他言听计从,却从不许他片刻的软弱。可是他要天下做什么呢?他其实从小就有着女孩子的性子,别的皇子舞刀弄剑时他只喜欢追蝴蝶玩针线,可他的母妃不许,总说那不是男孩子该有的爱好,还说身在帝王之家,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许多人看着,他一步都不能走错。那时他不懂,他只知道别人都说母妃得着盛宠,而宫里得盛宠的女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作为母妃的孩子,他可以为所欲为。可有一天,皇上在时,他骄傲地把自己的针线给他看了,他笑着夸他的手艺好,可那天夜里母妃第一次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