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銮
再次踏足这片阔别已久的土地,脚下不再是清香松软的泥土,而是冰凉光洁的石阶。清晨的光辉在熟悉又陌生的殿宇之间流转,久远的记忆回笼,恍若在天清山的十年只是一场梦,廊腰缦回,而她则一直是这重重宫阙中的女儿,不曾变过。 长姐早已在殿前等候,见姜司澜一行的轿辇近了,俯身行礼。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端和大方、温婉从容,姜司澜想。只是太久太久未见了,皇帝和清王,听起来总比四妹和长姐要疏离上许多。她们之间隔着太多世易时移,从前她想见长姐一面都是妄想,如今竟也轮到姜司瑾向她俯首了。 金乌自屋脊之上升起,姜司澜站在金銮大殿前,万臣朝拜,更远处,禁阙外,应有更多子民在皇城之中叩首。后半生,恐怕都要做这金銮之上的囚鸟了。 只是人群中的一处空缺太过显眼,姜司澜问:“五公主为何不在?” 姜司瑾迟疑道:“五妹的性子一向如此,今日只怕是.....” 上林苑内空空如也,女子一袭骑装,马蹄掀起滚滚烟尘,正是五公主姜司煜。 真是不公,母皇迟迟不立储,又走得突然,不传位与宏儒博学的清王,不传位与战功赫赫的自己,竟要远在天边不问世事的四公主继承皇位,究竟是何意? 姜司煜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皇姐不感兴趣,也无惧根基未稳的新帝能将自己如何,如今朝堂上唯她骁勇斐然、功德显赫,左相又与自己交好,就算今日新皇登基,不去又如何?只大喝一声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向更远处奔去了。 五公主虎视眈眈,朝中除却她竟无一良将可用;长公主又是饱学之士,在朝中最得臣心、在民间亦被交口称赞;左相尸位素餐多年,上下贪污沆瀣一气,拨与苍州的钱款层层抽丝剥茧,惹得苍州百姓颇有怨言,暴乱时有发生;与苍州相接的乌蛮国近来屡屡进犯sao扰边疆,恐怕日后也终有一战。往后若要安稳地坐在这张龙椅上怕是不易,姜司澜在脑中合计,正迈步欲回,却听身后一声女子的呼唤:“许久未见,陛下。” 女子声色朗朗,负手立于树影下,眉目舒展,一如从前。 姜司澜瞧得出神,恍惚间,仿佛看见多年前太学馆后院的槐树下,少女含章挺生、意气风发,畅想她纵情天涯的大梦,不为金玉、莫问前程,但求胸中大道,天下大同。青涩和莽撞还未完全褪去,少年人的炽烈洒脱全然显露出来。 “若我能选,你我二人就此江湖乘月,慷慨一浮生、执剑行长街,如何?” 连风也格外眷顾她,不忍将她吹得狼狈不堪,只将她的衣袍卷得猎猎有声,长发飞扬,剑指长空,抖擞一身锐气,不问身后京城冷楼阙,不管史书三百页。 “左都御史司衔月,叩见圣上。” 真是,许久未见了。 年少时那只求天地入我胸怀、不愿受困于庙堂的鸿鹄,如今也站在这御史台上了。只是年少之约终做不得数,她们二人一人应天受命,一人官拜御史,终究是多了些隔阂与无奈了。 方才在大殿上帽冠遮住了她的眉眼,姜司澜看不真切,此刻一见,倒是分外怀念起从前逃学时把酒言欢、月下畅谈的日子来。 槐树下,长亭里,年轻的帝王喝得酩酊,不管不顾地扯着女子的衣袖:“司衔月,你骗我!你说好要与我浪迹天涯的,你们都骗我.......” 司衔月扶着不胜酒力的好友,轻叹一声:“是啊,我骗了你,真是抱歉了。” “我被送去天清门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还有......” 还有,还有谁呢?记忆中的男子芝兰玉树朗月入怀,明明自己也只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却总能变戏法般掏出一块糖糕塞进她掌心里,在她被何贵君宫中的下人殴打时,无言地将年幼的自己护在怀中。 可惜那个名字,她却不敢再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