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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掉落在地的葡萄。指尖一松,它便顺着盘沿一溜落回盘中。谢禹舟袖里的手不知怎的,渐渐缩起来,他看了盘里红亮亮的葡萄许久,才又抬起头看向对面。然而那人背对着他,似乎在和后面的人说话。“谢学士?”参知政事瞧他看着高台都不眨眼,以为他虽心性清净却也是性情中人,但胡姬美人们动来动去的,他也还是看着某处不转。参知政事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咦,那不是叶栾么?谢禹舟回过神来,以拳掩唇咳了两声道:“曹参知,有何事?”“刚刚谢学士,是在看礼部的叶栾叶郎中?”“她叫叶栾?”谢学士忽然放下手,一向轻缓如春水的声音陡然加快变了调,让曹参知惊异片刻。他张张嘴,转移话题道:“谢学士方才在咳嗽,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无妨,会好的。”叶栾终于转回身,即将与谢禹舟目光相触时,他却忽然低了头。既是如此,那一举一动间,他不经意或故意飘来的余光,都落在叶栾眼底。后面的沈绥拍了拍她,等她靠近悄声道:“你与我换个位置罢。”“让郎君近些欣赏胡裙舞姬们?”叶栾一边嘴角翘起,眼睛微眯,一脸不怀好意又心知肚明。“不是,”他抓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紧,“你能让你自己坦然地面对他么?即使你能,他不能。阻挡他的事,你可以交给我。”他说的有些语重心长,叶栾默了默,眼神平静道:“郎君将要离开去往安西都护府了,待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今晚不必等着我。”她话里有话,沈绥听得明白。一个小吏从后面树丛中窜出来,半跪到沈绥旁边耳语几句,他脸色一下抹了几分凝重。再看向叶栾,她仿佛料到了便说:“某说罢,都护可是个大忙人。快些走罢,别耽误了。”小吏走在前面掌灯,沈绥对她点了点头,道:“他们若叫你喝酒,你不要喝。”“知道了。”舞蹈之后,天色过晚,皇帝就先行离开休息,官员们可自顾自留下饮酒作乐。没了束缚,酒里面可能会有某些助兴的坏东西,这是官员们逢宴遇美所必备之物。沈绥走后,叶栾扭头再看,才发现李韫之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羯鼓与琵琶声仍回响耳畔,她有些困了,身子轻微地摇来晃去,无意识地荡进绮丽优美又充满异域风情的乐曲声中。有人在摇她,她勉强睁开眼,不认识这个人。他手上拿着杯子,满脸堆笑道:“元正好时候,有美酒有美人,叶郎中怎得一个人在此处睡觉呢?”说罢,他把杯子一个劲往她嘴上靠,叶栾蹙紧眉,同时后仰,双手挡住酒杯。来的人越来越多,无非是觉着她会受陛下宠信急着巴结的,刚好袁濂不在,各自纷纷使出了左右逢源的本领,谁都想为自己再造一窟。酒的气味烈且浓,夹杂一股极其劣质的脂粉味。叶栾胃里难受,面上还是挂起客套的微笑,道:“某还得回礼部有公事要办,不宜饮酒。”“怕什么,尚书省里有能耐的多得是,礼部事务又不全是你来做!”这一群人精明得很,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但大多是有权有势之人。叶栾嘴角动了动,扫视过他们饮酒过多而发红的脸,试图扯出一个笑容,结果僵硬的皮肤向她表明了她自己的抗拒。一只手臂伸出来,隔离了她与那些觥筹。谢禹舟清雅的声音传开,他说:“既然叶郎中不便饮酒,你们何必与她为难。若非喝不得,某可以替代。”谢禹舟一出现,众官煞时被浇了兴趣。他是什么样的人,身弱多病这是大家都晓得的,诗书为伴,滴酒不沾,还有他背后的人需得多忌惮,这个人就是五公主李宜鸢。谁知叶栾直接接过那人的酒杯,一饮而尽,饮完面色不改,目光清凌凌地盯着那官员。“哎,算了算了。”众官兴意阑珊地甩甩袖,转身作虫鱼散去。“多谢谢学士。”脸还是僵硬的,她做不出任何表情。而他看着叶栾,眉目里略带伤感。叶栾没管他,一弯腰穿过树丛,走入长廊里。长廊细窄,除了她的脚步声,叶栾清楚地听见还有另一个人的,悄悄跟在她后面。她一压眼角,走得轻盈飞快。第33章思卿甚走至长廊端口,一转身,了当直截问道:“谢京兆跟着某作甚?”她原地站定,谢禹舟也在她不远处停下脚步。静默在生长,地面上风吹起草叶不住颤动。他终于又轻轻走了过来,说的话让人不甚清楚:“叶栾,你可……识得我?”作为叶栾,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可以说不识。作为叶馥羽,却是青梅竹马。那么该作为谁回答他的提问?叶栾侧头看向廊顶檐下垂下的长藤,抱起双臂道:“谢京兆喝酒了吗,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谢禹舟看了她一阵,张张嘴,要说话却没发出声音。叶栾的话太过坦荡自然,他心中生出怀疑与怯意,后退一步再看,那纤细的长藤却贪婪地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叶郎中,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是与不是,再多说一句,自己心中的答案都是必定的。因他清楚,世间相似人不少,但像她之人不多。“什么?”她自己走了过来,狭小的距离能让谢禹舟仔细看清她五官,“长得像?”“不是,”他一下子说出口,能面容粗略看有些相似,但仔细看去又是完全不同的气骨风神,从前的人明朗夺目,而眼前的文雅清隽,根据面貌根本不可能下定论,“叶郎中知道,世上有种叫复羽叶栾的树吗?”她眉头一边挑起,眼里点点滴滴缀上戏谑:“谢学士何时见过生于荒蛮之地的这种树,”她声音压低,目光幽凉,无视谢禹舟的身体微微颤抖,“人死了便死了罢,莫要欺骗自己。您需得保重身体才是。”谢禹舟不自觉咬紧了牙,伸出手,想触碰她宽大的袖口,只差最后一寸时,他放下手,甚至后退了几步,勉强保持了一贯的儒雅,道:“某明白,叶郎中也是。”他不动,两手叉进袖子里。叶栾也没动,两人之间的黑夜,被风灌得淋漓颠倒,刮在脸上如同刀刃一次次地刮。“那些年,你还好么?”他的声音有些哑。她只诚实了一半:“瘟疫之后落下了病根,舞刀弄枪什么的是再也不能了。但我现在拿起笔墨,同样过得很好。”“不能习武了?”谢禹舟双手捏成拳,激动与愤怒令他险些失态。